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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欣|孤獨眾生相

【馬欣專欄|孤獨眾生相】年輕人啊,你是誰?且為什麼要活著?──《三島由紀夫vs東大全共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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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個看似在跳群舞,其實會發現自己不同調的年代,
於是有些影視中的角色,在散場後,他的孤獨才在你心中生根,你將接棒地演下去。
有些書,它所書寫的某個孤獨身影,彷彿連呼吸都是與你共生的。
有些真實人物,在他們淡出眼前後,你才知道你當時是藉由他,映照了自己。
而多數現象,只是一群人各自寂寞的獨白。




※本文可能有劇透,請斟酌閱讀

文豪三島由紀夫與東大生在1969年的這場辯論,表面是政治左右派的對壘,但其實是生命為何存在的辯證。三島是從虛無感中(他嚮往的「金閣寺」幻影只美在月光中)的力求生命實現,而芥正彥則以東方哲理的空性為真,領略人如花如石,不用驗證其存在。這場是知識為主角,但也如三島當年擔心的,這可能是語言顯出力量的最後一場辯論。

看完《三島由紀夫vs東大全共鬪》,腦海中浮現的是「當代性的幻覺」這幾個字,看似是拼湊無章的,但我在想人們眼中大文豪三島由紀夫當時浸泡的時代氣氛是什麼,是否也像現在空氣中充滿了未知焦慮,且瀰漫著想推翻高牆卻發現只敢推翻一串骨牌的「投機性正義」氣氛中?

當然,壟罩在三島由紀夫前半生的是過熱的國族主義,積弱的小國意圖快速展現肌肉的雄圖。電影很清楚地點出軍國主義中,年輕人生命與國族維繫在一起的集體迷醉。

即使早已知道這段歷史,但看到片中萬千年輕人匍匐在當時具神性的天皇意志下,仍想著他們想完成的「神聖性」是什麼?這如同一個巨大的問號,仍然附魔在現代人的心中,反覆轉生。

如同我們曾經見證了曾追求金錢的日本,在90年代後期群體卻變得沒有生氣,像逃避早年的幽魂,卻還是快被追上的惶然,於是拋擲自我在彈珠玩具機制的周而復始追逐中。那經濟盛世栽植在泡影中,一開始就軟爛著的大片快燒起的花紅繁華。在他們的動漫與文學中都有這樣的矛盾對照,零或一百、壯美與孱弱,日本化為近乎妖異幽豔的鬼火美學。如這部電影中最後問的「你是誰?」「身為(背負戰敗與開戰印記)日本人又是什麼?」

這部電影看似是右派三島由紀夫與左派學生的交鋒辯論。但其實交鋒到後來,左右只是表象,實則在講在垂垂老矣(包括政權與時代)前,你我對生命的認同是什麼。同時令人玩味的是電影明白指出這是語言仍有力的一次辯論。事實也是如此,當明星系統進入學院派後,能成就的是少數個人,實則將原本擲地有聲的知識份子的社會認同推向了邊緣。

世界的戲劇化,自嘲成為知青唯一有力的傳達。因此三島由紀夫對上東大全共鬪的辯論紀錄,終於能讓人重溫1969年「知識」在本位主義盛行前,仍能凌駕任何身分的魅力。

三島當年雖以想證明「語言仍是有力的」的理由答應東大全共鬪辯論,但他內心的雀躍與緊張似乎不亞於那些學生,那天他也是與台下東大學生一般,認知「知識」才是那日的主角。

那天三島與台下東大學生一般,認知「知識」才是那日的主角。


假面的告白:三島由紀夫奠定文壇地位成名作【精裝典藏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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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下對於他的敬意與敵意是相同的,畢竟他的文學有看破人心塵埃的心智速度,那字裡行間的腦內運作,如宮本武藏的劍術無虛發之招,少人能像他如喚火術行駛著文字原始的暴力之美。其心智能力讓世界折服,但因此更讓東大生不解──所謂大師也勘不破每個時代皆有的「一葉障目」?

那敵意也交雜著渴望被大師說服,而其矛盾則將他畫成黑猩猩來挑釁他在文壇的神樣位置。三島開場十分鐘以幽默成功緩和氣氛,也如一旁攝影師回憶說:「三島非常清楚自己的一舉一動該如何展現。」這句訪談彰顯了讓這部片是戲中戲,包括三島的行動藝術與他對身體的力度張弛的控制,簡直讓人想到了他在《假面的告白》中對同學近江身體陽剛美近乎膜拜的描述。一方東大生以內化的西方馬克思主義提問,另一方三島則四兩撥千斤地以東方積弱的現實來回答。但兩方都存在著國與個人的存在焦慮。

三島與學生都存在著國與個人的存在焦慮。


辯論到後來出現真正的火花,芥正彥的上台顯出之前同學仍想擊敗或獲得三島認可,但芥卻以強氣場交鋒,成為真正的兩極交流。在三島說:「講桌在課堂是授課工具,但在公民舞台上卻是盾牌」的辯論中,芥回應以「如沒有講桌,什麼都是武器。」

芥一舉中斷了三島當下的行動藝術劇,這時三島才以抽菸與嗑瓜子的方式緩下來。兩者的思維明顯是不同國度的,對於「失敗」的定義。三島點出學生運動之前所遭遇的挫敗,但對芥來說那是「解脫束縛的進程」。

芥看似沒在三島的邏輯點上,事實上也沒必要,如一是跆拳,一是太極各有所宗。芥以一種另戲劇化的方式──抱著嬰兒,看似漫不經心地登場。兩者都像進行一場行動劇,卻昭示著兩者對國家的投射並不相同,芥直言三島受困於對日本人的想像,這無異於逃避現實而活在幻覺中。

這點很有趣,即使擁有同一國名,但兩者對其想像不同,因時代的不同,都很可能都活在各自的幻覺裡。國家是實體,但也如意象,端看人的投射,而自身的殘缺都有可能以這大命題來滿足,如當年德國的集體無意識。

芥正彥(左)以強氣場與三島交鋒,成為真正的兩極交流。


金閣寺:三島由紀夫樹立西方文壇聲譽最高傑作【精裝典藏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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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島對國與自身的幻覺從他書寫《假面的告白》中就傳達出來,其對生命勃發力的愛恨交織、從對自己早年身體的不滿;對於自己所隱藏的性傾向崩裂出超越肉體的信仰,身心靈都交織在他筆下夢想象徵的「金閣寺」的實踐中,讓他對國族活在暮色的戰後,有一種不如一把燒掉「心中金閣寺」的慾望,最後以決絕的自殺,成全了自己這齣人生行動劇的華麗落幕。

三島對人生實像的我執,相對於芥接近佛理中的空性,如兩極的對照,因此芥老年也說了:「三島自殺,是完成了他的藝術了」。兩者在辯論當時全然歧異,但仍留有餘音回響到現在,在於他們彼此並沒有為駁倒對方而存在,只是從而想進一步映照各自出「我知」與「我何以存在」。

完全是莎翁《哈姆雷特》中「to be or not to be」的兩相對照。三島是從巨大虛無感(他的《金閣寺》只美在水中倒影與月光之中)中的生命實現,而芥則從諸法皆空中領略隨四季之我在,如花如樹如石頭,不用驗證自己的存在,只有人才有存在焦慮這種蠢事,於是他才會說「失敗」是解放的進程。

他們的辯論不像如今的我們,對方一有不同意見,起手勢就是排他與反對,勝負排在最前,知識像個龍套。有如米蘭昆德拉在《生命不可承受之輕》中所預言的「人終會走向的媚俗。」媚俗不是行為的專制,而是情緒的專制。如同我們對於他者意見的情緒化反應,已像生命不可承受之重一樣,也如卡爾維諾在《給下一輪盛世的備忘錄》所寫,人的語言因為輕率使用,終會讓語言像細雨一般,密集卻無聲。

哈姆雷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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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這場辯論紀錄片才如此值得一看,重溫那知識仍是主角,語言仍能傳達到彼岸,且沒有絕對對錯的互相敬重。

此外,這部電影經由兩代人的交會,對「人如何才是存在」與「我是誰」的命題,終於有了非心靈雞湯速食包的深刻省思。如果你對知識仍有興趣,請去戲院紀念那個它還不是丑角的年代吧。

\\《三島由紀夫vs東大全共鬪》電影預告//
※本篇文章由作者個人創作授權刊登※

《三島由紀夫vs東大全共鬪》


《三島由紀夫vs東大全共鬪》(Mishima: The Last Debate)此片文案中寫著:「那是最後一個「言論」 還有力量的時代。」1969年5月13日,東京大學校區,一千多名左翼學生聚集在第900教室,等待與懷抱極右民族主義的當代文豪三島由紀夫一決高下。面對六零年代後期,全球政局動盪,日本多間大學的學運組織「全共鬪」接連發起罷課、佔領校園等行動,與校方和警方發生大規模衝突。這場「左右大戰」成為眾所矚目的焦點,許多人已做好了暴力收場的準備。然而,在氣氛肅穆的演講廳,三島以一抵千,在舌戰中,預期中的衝突沒有發生,反而呈現出知識是力量的哲學對談,雙方因理解而尊重,這場半世紀前的對決成為理性思辨的最佳典範。關於本片的問世對當代的意義,監製刀根表示,「現在這個時代在網路上,人人躲在鍵盤後面,處處充斥著隨意、不負責任的謾罵。相較之下,三島與東大全共鬪成員們,是場堂堂正正的君子之爭。我希望能讓現代人見識一下,這群知識分子剛直、純粹的態度!」


作者簡介

同時是音樂迷與電影癡,其實背後動機為嗜讀人性。在娛樂線擔任採訪與編輯工作二十多年,持續觀察電影與音樂,近年轉為自由文字工作者,從事專欄文字筆耕。曾任金曲獎流行類評審、金鐘獎、金馬獎、金音獎評審、中國時報娛樂周報十大國語流行專輯評審、海洋音樂祭評審、AMP音樂推動者大獎評審。樂評、影評與散文書寫散見於各網路、報章刊物,如:《中國時報》娛樂周報、《聯合報》、《GQ》、《VOGUE》、《幼獅文藝》、誠品《提案》、《KKBOX》、博客來OKAPI、娛樂重擊網站與《HINOTER》等,並於「鏡好聽」平台開設Podcast節目《馬欣的療癒暗房》。著有影評集《反派的力量》《當代寂寞考》《長夜之光》;雜文集《階級病院》。最新作品為散文集《邊緣人手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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