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電影散場後,它會在你的記憶裡繼續演下去。
有時只是一幕景色、有時是個角色的身影。
看似人走茶涼的一幕,卻讓你也活了進去的燈火未滅、溫度仍在,角色隨時可以回來,你總感到似曾相識。
如《新天堂樂園》膠捲中的一格,記錄了太多意在言外。
為什麼?因為它照亮了你人生中的一瞬之光,相信它是永恆,而你的心仍有星火不滅。
※本文可能有劇透,請斟酌閱讀
有時候,正常也很像是種強迫症。這就很像是某條沙丁魚在某天醒來,發現原來它被製成罐頭了,然後聽到自己被刷過條碼「叮」一聲的響亮,並被穩妥妥地裝進袋子裡,順著這個流水線與其他林林總總混在一起,不分你我,於是感到無比心安的過程。
「沒有絕對正常的人,因此很想『正常』的人,也會像個強迫症患者。」這是我看到謝欣穎飾演的陳靜在電影中不斷地刷馬桶時閃過的想法。其實很想當一個所謂「正常」的人,也是經過這樣反覆修剪與清理的過程吧。
畢竟,在我們成為所謂的「正常人」前,根本不知道「正常」是什麼。都是前面的大人在黑森林(社會),丟麵包屑當線索,我們跟著走,後來走出去後,發現自己成為一個「群組」的樣貌,才知道自己完成了當「正常人」的任務了。
這就很像是某一個罐頭(當它原本是條魚好了)突然在結帳時,聽到自己被刷過了條碼的聲音,於是感到無比心安的過程。
身為罐頭,終於不用為了身為一條鮭魚必須快游產卵而感到焦慮了,這感應的「叮」的一聲也是解脫,類似是這樣吧。
所以在「正常」的過程中,或多或少也接近一種集體強迫症,尤其在16歲左右時。有一點「不正常」是會被打罵的,什麼拖累人的低分鬼、不愛惜班上榮耀、沒人追是你的錯、男生怎麼愛男生之類的。
彷彿當天上有一朵類似「集體正常強迫症」的雲朵(也很像是伍迪艾倫電影裡天空出現的媽咪臉、村上春樹筆下那個坐在人肩膀上的姨媽),動輒要打雷劈死你,黑漆漆又重呼呼地在天上滯留,你長期被它壟罩時,就會很像個「正常人」,像罐頭一樣正常,可被有效運用與精確分析,或是你會變成像陳靜與陳柏青這樣成為一個正常未果的人。
誰也不知道他們正常未果的原因,就像罐頭總有被淘汰的。對於東西沒放好在意、對於外界如此隔閡,或是像他們的心理醫生,對於停車有他再三的堅持。
對於停車有再三堅持的心理醫生。
其實「正常」莫過於有點鬆散的態度,很像是某一天你抓抓屁股就不太堅持地坐在很多人都坐過的地方,也不太堅持前輩的話講得對不對,懂得放過自己一馬,聽從上面那朵巨雲指令的人。
至於種種「正常」指令背後的原因,人們有的說是神的指令,有的是說這樣做就對了。如果你一想可能就頭皮發麻,全身發癢,又做起來不太自然。但許多不小心想了一下的人,因此多多少少都有點「正常未果」的嫌疑,仍存有一些無謂的堅持。
但是像柏青他們那樣辛苦,跟別人有結界的狀況,是將我們那些多出的毛邊都放大了,比我們更吃力了一百倍。畢竟我們跟他們一樣,都這樣努力看起來很正常了,每周都把多出來的個性毛邊都剪掉的我們,且一直修剪,多像陳靜後來一個人反覆洗廁所時,那是她一星期的量,也是我們這前半生一直除錯的量吧。
因為屬於「正常人」的那群,黏著度總是看起來很高,顯得我們這邊零零落落的。
如此就會直覺地認為自己一定有什麼地方做得不對,反正不是這世界不對;就一直除錯著,如同陳靜日常與潛意識都在刷廁所一般,也如同柏青把棉被折放地像是周遭有容器一般,一定是自己不對才會變成怪胎吧!就這樣一直整齊的、縮放著、清理著,都還是力有未逮的無法正常。
如同陳靜日常與潛意識都在刷廁所一般,也如同柏青把棉被折放地像是周遭有容器一般,一定是自己不對才會變成怪胎吧!
因為這世上其實並不同情「不正常」的人,那是會單獨被放在矯正的籃子裡。人們多半習慣在「正常人族群範圍」去理解「不正常的反應」,所以陳靜跟陳柏青的案例會被掃除出去,在理解的世界以外,成為兩個小點。
因為一點都不酷啊,人們所能接受的怪胎是看起來很酷的,要有點藝術個性,或看起來有點「人間失格」的頹美,甚至以為像電影《自殺突擊隊》歪著長橫著走的那樣。
但真正的怪胎是日夜都在努力著不要讓自己打擾到別人,在人生的田徑場上假跑步且不擋位的人。
陳柏青與陳靜的24小時時並不酷,你若留意,他們看出去時,電影是調亮色溫的,比例是不太對稱的,顯示他們在自己的小世界裡,無論心裡與外在都拿尺般跟外界對準看齊後裁切。像柏青的洗手、陳靜的不能對外接觸太久,光是看齊裁切就累死了,電影中那兩個怪胎維持與正常的平衡很累。
電影中那兩個怪胎維持與正常的平衡很累。
因為這對追求光明正確有強迫症的世界,美要美得很正常(你看現在電視與廣告裡的人)、成功要成功得很明確(如插旗一般,還要沒事像選美皇后在臉書上揮手走一圈)、即使是怪胎也得幾分矯情地讓自己自曝出來(如馬戲團的世界),這麼一個太正常的世界,很像迷信吃了波菜就會變為大力水手的卜派,如此就能抱得美人歸一樣,這麼機械化與條列化。
無法簡化自己野草胡長的情感與目標。因此陳靜與陳柏青的怪有兩個層面,外顯的是碰髒空氣會過敏、必須穿上雨衣隔絕接觸、必須打掃家裡到一塵不染、必須走固定路線與去同一家超市。內在卻是活火山似的不安,怎麼洗刷,自己的小宇宙都隆隆地有外界的入侵感。而有了同伴後,既心安也更正視了自己的不安。
兩人都這樣努力適應社會了,也終於有伴了,但還是總有跟錯一步的警覺,好像落單了一步,連那個得來不易的同伴都沒了。
這是兩個小荒涼宇宙的相遇,陳靜說如果有天太累,她就放棄了,陳柏安說對無法改變的就順其自然,誰願意連刷牙都算次數呢?這部很像是愛情電影,但也不太敢愛,兩人因為彼此的怪而相遇,但還不能因為這份怪而真正感到溫暖與心安。
內在那麼吃力與害怕與電影前半部的輕鬆氛圍是相對稱,要怪胎愛自己很困難,也很困難地相信對方會愛自己很久。
電影後半反覆暗示的:「我不認識他。」不只是對誰說,更是不想認曾在病況裡的自己。
愛情好像很偉大又好像很無力,就鬆鬆軟軟地在那個地方,如它的主人,即使正常了,也是個有強迫症的正常人,沒有人能說誰真的「康復」了?誰又才真的是「病」了。
這部電影可以很簡單也可以很深刻,這世界從來都鼓勵有條件的愛,從來都在脅迫人失去條件後,愛即將消失。於是誰也不是真的怪胎,而是不能接受在這些條件下的愛而已。
愛情在他們還是怪胎,還不屬於正常人國度的時,曾有一把小火苗,但在他們提到月薪五萬二(其實一般編輯都沒有)、車子、餐廳與各式條件刻意被擺在電影明面上時,這小火苗就忽明忽滅,如此,我們的正常世界到底有多正常呢?
骨子裡都是怪胎的我們,其實都再清楚也不過了,我們可以理解陳靜(或柏青)的不適應,甚至深知永遠不可能適應。但我們在公開場合裡都會像他們所講的那句:「我不認識他。」因為他(或她)都太像那個塞在「家」裡的自己了。
這部並不只是愛情電影,更像是你我的成長故事,是我們都刻意忽略過;讓他在角落裡不斷除錯的「怪胎」。
《怪胎》(I WeirDo),由《那些年,我們一起追的女孩》執行導演闖出名聲的廖明擔任導演、編劇、攝影和剪接,全程用iPhone拍攝。《怪胎》是一部屬於時下男女愛情觀點作品,廖明毅結合奇幻與寫實的手法,男女主角分別為林柏宏、謝欣穎,以及特別演出的張少懷加入演出陣容。故事描述患有OCD(強迫症,學名是「Obsessive- Compulsive Disorder」,意指不斷強迫自己重複做某些事情,進而達到預期的標準。)的柏青,有嚴重的潔癖症,行為舉止就是別人眼中的怪胎。遇上了同樣有著OCD的陳靜,兩人相遇相戀的故事。
作者簡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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