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螢幕後的推理祕辛05】真實罪案小說與影集風潮：從伊斯達爾女子到難以置信強暴案，追查懸案為何如此迷人？-博客來偵探社-好書指南-OKAPI閱讀生活誌

惡魔的背影：五十起連環謀殺與性侵懸案、縱跨六百公里的犯案足跡、塵封三十年的謎團線索，一個調查記者的不懈追尋，帶來揭露「金州殺手」真面目的破案曙光

挪威的伊斯達爾山谷（Isdalen Valley），自1970年之後，就永遠在犯罪史上留下了臭名：一名女子的赤裸屍體被深藏於山谷石間，而她身邊能夠辨識身分的物品，只有一只破瓶子、一把破雨傘、還有一只手錶──無法從刑案現場的任何物品辨識她是誰。當年挪威警方束手無策，只能判定這具無名屍是自殺身亡。日後數十年來，我們給了這悽慘的靈魂一個不太好聽的名字：「伊斯達爾女子」（Isdalskvinnen）。數十年來，我們仍然不認識她，竟然僅能以她神祕的死亡之處為她命名。誰也不知道她為何在此、為何殞命、為何這麼多年來都沒有答案。

這種殘念有時超越了單純的好奇心，2018年，挪威調查記者瑪莉特．希葛拉芙（Marit Higraff）與英國BBC電視台紀錄片導演尼爾．麥卡錫（Neil McCarthy），決定重新檢視這份將近50年的殘念。他們製作了一套BBC播客節目《冰谷之死》（Death in Ice Valley），研究伊斯達爾女子身邊的種種謎團。伊斯達爾女子並不是歷史上第一樁謀殺謎案，而《冰谷之死》也不是這波近年來「真實罪案」（True Crime）風潮裡唯一的影視作品。

BBC在2019年有篇新聞標題：「我們對真實罪案的瘋迷熱潮是否已經構成問題？」如今，這波書籍、播客與影視作品掀起的真實罪案追凶熱，從默默無聞、到各大國際媒體都引起注意。這波風潮甚至已經跳脫於二次元的層面，成為有民間組織、有社群網路的跨國民間行動。過去，我們滿足於劇作家與小說家扭曲變態的思維，他們構思一則則荒唐無稽的虛構駭人事件。但是現在，這個世界已經了解，真實比小說還要更加天馬行空：如果哪部燒腦追凶的驚悚電影沒有掛上「真實案件改編」的招牌，觀眾甚至會感覺有點興致缺缺。

BBC的擔心不是空穴來風，因為當人們沉迷於追凶之中，一樁樁懸案快速養大了他們的胃口，而他們開始渴望更難解的謎題、與更不忍卒睹的屍體。這些年掛著真實罪案類型的調查小說與紀錄片裡，許多自然有點濫竽充數。但是《惡魔的背影》（I’ll Be Gone in the Dark）絕對不是這等二流作品，它描述一位正義魔人媽媽的育兒休閒活動：蜜雪兒．麥納瑪拉（Michelle McNamara）在她女兒的遊戲室裡，追查驚恐加州數十年之久的「金州殺手」足跡。

蜜雪兒．麥納瑪拉是著名好萊塢諧星派頓．奧斯華（Patton Oswalt）的妻子，因此，她不是為了貼補家用，而兼差當私家偵探追凶。但她付出得比拿錢做事的私家偵探還要多，這包括了大量的時間、精力、以及健康。她持續無酬地閱讀警方與網友的調查報告，試圖釐清這位連環殺手的樣貌。金州殺手這個名號，甚至是麥納瑪拉為他取的，因為沒有太多人意識到，這些多年來發生在加州郊區的騷擾與謀殺案，背後竟然是同一人所為。最終，因為長期勞累，麥納瑪拉因病早逝，而在幾個月後，這位躲藏在社會陰暗面的凶手，終於遭到警方逮捕。

我們看慣了硬漢偵探在緝凶的最後一刻，與幕後黑手互擊身亡。正義邪惡似乎終須一戰，但是如果正義需要付出如同性命的巨大代價，代表他們有某些比生命更看重的價值觀。而我們想像不到像蜜雪兒．麥納瑪拉這樣的平凡主婦，也會走上孤單追凶的殘酷行程：她不是蝙蝠俠，她的父母並非死於非命，逼她必須找出其他懸案的凶手藉以自我療傷；她的婚姻生活並非貌合神離；她也與這些懸案的被害人沒有直接關係。她就是一個小時候就熱愛挖掘謎團的女孩，長大後為人妻母，這份興致卻似乎沒有隨著繁重的家務而消失。

最終，她甚至朝著虛無的答案，投注了自己的生命。《惡魔的背影》是麥納瑪拉根據辦案筆記寫成的報導文學，這本鉅細靡遺描述追凶歷程的書裡，忽略了最大的祕密：麥納瑪拉的正義動力從何而來？那宛若漫畫超級英雄一般誓死、為正義不惜生命的勇氣，究竟是從何而來？

旁觀者最終也成為了當事人的一部分，這又是一個比小說更加離奇的故事。HBO早就盯上了麥納瑪拉的故事，他們已經將《惡魔的背影》製作為一套紀錄片影集，要補足《惡魔的背影》以外麥納瑪拉來不及看清的真相，以及她自己在這過程中的付出。《惡魔的背影》的例子也許說明了，我們對真實罪案的瘋迷熱潮，已經構成了問題。但是如果沒有這些無怨無悔的犧牲，而又有誰會為那些已寒屍骨而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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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知道要抓到這些惡魔，一定需要犧牲，而有些隱而不言的犧牲，比我們想像中更為殘酷。對於以冷血著稱的知名導演大衛．芬奇（David Fincher）來說，挑上FBI首位犯罪剖繪專家約翰．道格拉斯（John Douglas）的真實破案故事，似乎一點都不意外。這套網飛（Netflix）影集《破案神探》（Manhunter）甫上架，立刻成為了網飛的招牌作品。這套真實罪案影集，沒有那些我們熟悉芬奇在《火線追緝令》（Se7en）之中呈現的奇詭屍體；沒有《鬥陣俱樂部》（Fight Club）裡的燒腦劇情。但是芬奇似乎在告訴我們，他不需要噴灑大量的番茄醬與逆轉套路，一樣能讓我們親炙行凶當下的無明殘忍。

也許是因為道格拉斯在三本《破案神探》著作裡，記錄的是自己親手偵辦過的懸案，這位其實比許多殺人魔還要冷靜的犯罪專家，並沒有用上華麗豐富的文筆，來形容這些震驚全球的連續殺人案。相反地，他誠實地描述這些殺人犯在行凶時可能的動機與行徑，彷彿在形容自己玩家家酒時是如何操縱玩偶的。某種程度上，大衛．芬奇就像是電影界的約翰．道格拉斯，著迷於人性中的陰暗面，試圖找出這些陰暗面逐漸支配人心的路線。過程中你甚至可以感受到，他們似乎都對這趟黑暗之旅樂在其中。

這是真實罪案風潮中最令人憂心的層面：我們該不該將這些困擾某些人長達數十年的邪惡夢魘，視為一場刺激的推理遊戲？在報導文學與影視作品的高度娛樂本質之下，有些讀者與觀眾對這樣兩難的道德議題漸漸感到不安。網飛影集《難，置信》（Unbelievable）自然是讓許多人更加感到不安的一根尖刺：一位少女聲稱自己遭受強暴，但隨後卻又被發現證詞前後不一。警方與社福機構，同樣不信任這位謊話連連的雙失少女。最終兩名女性警探決定積極查探案情真相，而就在被害人勇敢報案的三年後，真相終於大白：她難以置信的性侵遭遇，全是真實經過。

謊報：一樁性侵案謊言背後的真相(Netflix影集《難，置信》真實事件)

非營利報導組織ProPublica刊載了這起不堪事件的來龍去脈，文章標題〈令人難以置信的強暴案件〉（An Unbelievable Story of Rape）乍看有點獵奇，諷刺的是，所謂的「難以置信」是建立在社會、社福機構與執法單位集體的漠視與偏見上：我們共同構築了一個滴水不漏的性侵密室，讓加害者、被害者與她的尖叫被完美地封裝在社會的一角。外界並非無法聽聞，而是不聽不聞。2016年，這篇文章獲得了普立茲獎與喬治波克新聞獎的雙重殊榮，而根據此事件撰寫的《謊報：一樁性侵案謊言背後的真相》（A False Report: A True Story of Rape in America）一書，稍後改編成為了網飛影集《難，置信》。

2018年6月24日，《冰谷之死》在最後一集之後，製播的另一集現場直播特別節目上線。在這齣播客節目播送的兩個月中，收到了大量聽眾的回應，其中甚至包括了一位DNA專家，她參與了透過基因技術分析大量身分不明人口真實身分的計畫「DNA Doe Project」，她願意貢獻專長，從這名神祕伊斯達爾女子遺留的個人物品中，找出她到底是誰。而就在隔天，《難，置信》確認了飾演兩位警探的演員、以及飾演主角瑪莉的演員選角凱特琳．黛佛（Kaitlyn Dever）。

真實罪案的非虛構小說、或是根據這些罪案改編的電影與影集、以及紀錄片，仍然受到廣大閱聽族群的喜愛。這些作品難免仍被批評是譁眾取寵，但更重要的是，無論這些作品能否替代公權力，找出數十年來無人知曉的罪惡真相。但更重要的是，它們發揮了媒體的影響力，讓更多人不只理解一樁刑案不只是一具屍體、一把尖刀或一隻黝黑的手，他們還能理解一個清楚簡單的真相：

這些駭人聽聞的作為，來自於我們所處的太平盛世。那些血跡來自你家隔壁的那個女孩、來自隨處可見的一塊石頭、那些殘忍來自於一位曾經呼救卻無人聞問的「正常人」。而當我們選擇閉上眼與關起耳朵的那一剎那，這些我們以為人畜無害的元素，激烈地碰撞在一起，裂成一地我們無法辨識的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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