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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克侵襲之前,我們也有射擊課,是創校時期沿襲下來的傳統,但是跟今日的射擊課不同。當時只有高年級生──還有芮絲,全島上沒有人比她槍法更準了,天生就熟諳槍擊之法,就猶如她天生就熟悉睿特島的一切──能夠跟著哈克先生去樹林裡,射擊他在地上擺成一排的汽水罐。我們其他人只能上一堂用槍安全的課,但這節課最後往往變成自由活動,因為哈克先生照例總是遲到。
後來毒克奪走了哈克先生。奪走了芮絲開槍的手,變形到使她無法扣扳機。而射擊課不再是射擊課,成了打靶課,因為現在我們必須真的用槍殺死什麼。每隔幾天的下午,太陽開始西沉時,我們便一個接一個地開槍射擊,直到擊中目標。
我們必須做好準備,魏老師如此說。為了保護自己、保護彼此。第一年的冬天,一隻狐狸鑽過欄杆間的空隙,就這麼闖進圍欄。因為槍擊小組的女生說牠使她想起家裡的狗,因此當時她開不了槍。這就是為什麼後來狐狸得以穿過校園,一路跑到露臺上。這就是為什麼最後牠把學校裡仍存活最年幼的一個女生逼到死角,撕裂她的喉嚨。
打靶練習在馬廄裡進行,就在小島的尖端不遠處,巨大的滑門兩邊都敞著,如此打偏的子彈就直接飛進海裡。馬廄裡以前有馬,總共四隻,但是毒克出現後沒多久,我們注意到那病症開始侵入牠們的體內,就跟它侵入我們體內一樣,它把牠們的骨頭往外推擠、刺破皮膚,它拉扯牠們的身軀,使牠們痛苦地狂叫。於是我們把牠們帶到水邊,一槍射死。所以馬廄現在是空的,我們魚貫而入等著輪到自己。你必須對著目標射擊,射中靶心了,才能走。
魏老師把大部分的槍枝都鎖在大樓裡的儲藏櫃裡,海軍聽到動物的狀況後開始送來的子彈,也一併收在裡面。所以在這外面,就只有一把獵槍和一盒子彈供我們大家用,就擺在一個用兩座鋸木台和一片薄薄的三夾板搭成的桌子上。打靶練習的槍不像我們槍擊小組執勤時用的步槍,但是魏老師總是說,槍就是槍,而每一次,這句話總會使芮絲下巴上的肌肉抽動一下。
我跳上一個馬棚的小門,碧亞隨之跳上來,坐在我旁邊,使小門晃了一下。芮絲無精打采地靠在我們中間。她手變形了所以不能一起練習打靶,但是她每次都跟著來,緊繃、沉默,盯著靶心。
有一陣子,我們按照字母順序打靶,但是我們全都遺失了什麼,眼睛、手、姓氏。現在是從最年長的學生先開始。她們很快就打完了,其中大多數人只需幾發子彈就可擊中靶心。茱莉亞和卡森兩人都只用了兩發子彈,蘭卓花掉的子彈我已數不清,是一陣漫長難熬的等待。然後就輪到我們這一屆。碧亞只用了三發子彈,算厲害了,但是她們把她跟我排在一起執槍擊小組的勤,是有原因的。如果她沒擊中目標,我會。
她把獵槍交給我。我往手中吹氣,恢復雙手的知覺,然後站到前面,把獵槍頂到肩窩,對準目標。吸氣、瞄準,然後吐氣、扣扳機。聲響震徹我全身。這對我來說很簡單。這是我唯一勝過碧亞之處。
「很好,海蒂。」魏老師說。後面的人群中有人模仿魏老師說這句話,裝腔作勢、說說笑笑的。我翻了個白眼,把獵槍擺到桌上,回到小門邊找芮絲和碧亞。
接下來通常是輪到凱特,但是人群裡有一陣推推擠擠、一聲低聲抗議,接著有人把夢娜推出來。她跌跌撞撞地前進了一、兩步,然後站直身子,環顧一圈,試圖從大家的臉上贏得一絲同情。但她不會找到任何同情,因為這些日子,我們把同情都留給自己了。
「我可不可以不打?」她對魏老師說。夢娜的臉龐蒼白而平靜,但是身體在不安地挪動。她差點就得逞了,差點就得以不打靶。但是我們其他人不會容許這種事發生。魏老師也不會。
「不可以。」魏老師搖頭說。「來吧。」
夢娜嘴裡喃喃說了什麼,但是聲音太小,沒有人聽到。她走向桌邊,獵槍就擺在那。要做的就只是瞄準、射擊。她把獵槍拿起來,像個洋娃娃一樣抱在懷裡。
「就等妳準備好。」魏老師說。
夢娜把槍舉起,對準目標,一隻手指滑到扳機前。我們全悄然無聲。她的雙手在顫抖,槍是瞄準了目標,但是舉著槍對她來說太吃力了。
「我辦不到,」她嗚咽說,「我做不到……我辦不到。」她垂下獵槍,往我這裡看。
就在此刻,它們裂開了,她頸側三道深深的裂口,像魚鰓。沒有血,只是隨著每一次的呼吸上下起伏,皮膚下有什麼在抽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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