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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她說,雙腳還有些不穩。她的朋友全擁上去,揮舞雙手、滿臉微笑,只是與夢娜隔著一大段距離。我們並不是怕被傳染,畢竟我們全早都感染上了,無論是什麼病。我們怕的是看她再次崩潰。我們知道哪天就會輪到自己,知道我們能做的就只是希望自己能安然度過。
「夢娜,」她的朋友紛紛說,「謝天謝地妳沒事。」但是我看著她們讓對話就此結束,看著她們慢慢走去屋外,享受白天最後幾個小時的陽光,留下夢娜一個人坐在沙發上瞪著自己的膝蓋。她們再也沒有空間給她了。她們已經習慣她不在周圍。
我轉頭去看芮絲和碧亞,兩人正在踢樓梯上一塊剝落下的碎片。我想我永遠無法習慣沒有她們在身邊。
碧亞站起來,莫名其妙地皺起眉頭。「妳們在這裡等。」說完她就走去找夢娜。
她們兩人聊了一分鐘,碧亞彎著腰對著夢娜耳語,夢娜髮上的光澤把碧亞的臉龐映成一片紅。然後碧亞挺直身子,夢娜用大拇指捏了一下碧亞的前臂內側。兩人看來都有些緊張不安。只有一點點,但是我看到了。
「午安,海蒂。」
我轉身。是校長,臉上的稜角比過去更尖銳了。灰髮緊緊繞成一個髮髻,襯衫的扣子一路扣到下巴底。嘴邊一個斑點,淡淡的粉紅色,是不停從唇間滲出的血染成的。她跟魏老師,毒克在她們兩人身上引起的症狀與其他人都不同。她們沒像其他老師一樣直接被奪走性命,也沒像我們一樣身體開始突變。她們是在舌頭上長出滲血的瘡,四肢不停地顫抖。
「午安。」我對她說。她對很多事都鬆懈了,但對禮儀還是很要求。
她對大廳另一端點個頭,碧亞仍彎著腰在跟夢娜講話。「她怎麼樣?」
「夢娜?」我問。
「不是,碧亞。」
碧亞從去年夏天後就沒發過病了,想必不久又會再發病。發病是隨季節循環的,一次比一次更嚴重,直到我們再也無法承受。但是經過上次的發病後,我實在無法想像碧亞還會有更嚴重的情況。她看起來沒多大不同,只不過多了個怎麼也好不了的喉嚨痛,還有背上一條鋸齒狀的脊骨,有些部分還戳出皮膚──但是我記得當時她發病時的每分每秒。記得她的血流滿我們的舊床墊,最後滴到床下的木頭地板。記得她背脊上的皮膚裂開時,她臉上困惑不解的表情。
「現在還好。」我說,「不過快是時候了。」
「很抱歉聽你這麼說。」校長說。她望著夢娜和碧亞好一會兒,皺起眉。「我不知道妳們跟夢娜是朋友。」
她什麼時候開始關心這一點了?「我們只是對彼此友善吧。」
她看著我,彷彿很吃驚我還站在這。「很好。」說完她就開始穿越大廳,走向位在走廊上的校長辦公室。
毒克爆發之前,我們每天都會看到她。但是之後,她要不就是在醫務室裡來回走動,要不就是鎖在辦公室裡,貼在無線電對講機上跟海軍和疾病管制與預防中心對話。
睿特女中從一開始就沒有手機訊號──招生簡章裡說這是為了培養人格──然後毒克出現的第一天,他們把電話線也切斷了。為了保持機密,為了管理資訊。但是至少我們還可以用無線電跟家人講話,可以聽到父母為我們哭泣。後來連對講機也不能用了。資訊在洩漏,海軍說,因此必須採取對策。
校長當時也懶得安慰我們。安慰早已無用。
校長辦公室的門關起、鎖上,這時碧亞走回來了。
「妳在幹嘛?」我問,「跟夢娜?」
「沒什麼。」她把芮絲拉起來。「我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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