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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娜沒尖叫,沒發出任何聲響。只是猛然往後一倒,躺在地上,嘴巴大張著喘息。她仍在看著我,胸膛緩緩起伏。我無法把目光轉開,連魏老師趕過來跪在她腳邊、量她的脈搏時,我仍無法把目光轉開。
「把她帶回她房間。」魏老師說。回她房間,不是進醫務室,因為只有病況最糟的人才會被送進醫務室。而夢娜的病況曾比此刻更糟。我們都是。
物資小組的女生從人群裡踏出來,只有她們可以在皮帶上帶著刀。總是她們。她們抓住夢娜的手臂,把她拉起來,帶走,回大樓。
一陣竊竊私語,然後我們沉靜下來,準備跟著回去。但是魏老師清了清喉嚨。
「同學們──」她故意拖長這幾個字,就如同以往在宿舍清點人數時。「我有說下課了嗎?」沒人回話。魏老師拿起獵槍,交給最年長的女生。「再來一次,重頭開始。」
我們沒人感到吃驚。我們在某處中斷了,忘了是哪裡。於是我們排隊、等待、開槍射擊,感覺到那暖意──夢娜的體溫──從獵槍滲出來,流入我們的手中。
晚餐散亂零落、煩躁不安。通常,我們至少會全坐在同一個房間裡,但是今天,我們每人從魏老師手中拿到自己的一份後,便分頭四散。有些在大廳裡,有些在廚房裡,擠在舊火爐邊,燒著最後幾條窗簾取暖。經過像今天這樣的日子和夢娜這樣的女生後,我們總四散分飛,心裡納悶下一個會是誰。
我在樓梯邊,靠在欄杆上。我們三個是今天最後去領晚餐的人,而最後剩下的總沒什麼好東西:只有一條麵包的兩塊末端,黏糊糊都發霉了。碧亞看到我只帶回這兩塊麵包時,眼淚都快流出來了──我們兩人都沒吃午餐,畢竟芮絲光明正大地贏走了那顆柳橙──但是還好,物資小組的卡森送給我一罐過期的湯。現在我們在等著開罐器傳到我們這,芮絲躺在階梯上想打個小盹,碧亞則抬頭望向那扇鎖上的門,門後的樓梯通往三樓的醫務室。
這大樓剛建好時,三樓原來是傭人的住處。六個房間分布在一條狹長的走廊上,上面是屋頂平台,下面是天花板達兩層樓高的大廳。要上三樓,就只能從二樓夾層的樓梯上去,而這樓梯被鎖在一個低矮傾斜的門後。
我不喜歡去看這門,不喜歡去想起生病的女生被藏在其後,不喜歡那裡面的空間容不下我們大家。也不喜歡裡面每一扇門都可從外面鎖上。不喜歡如果你想,你可以把人關在裡面。
我才剛在碧亞身邊坐下,前門附近蘭卓那群女生聚集之處就開始一陣騷動。你可以把我們整群人分成十一到十二個小團體吧──有些大、有些小──最大的一群以蘭卓為中心。蘭卓比我大兩屆,出身波士頓一個歷史悠久的名門望族,家族歷史甚至比碧亞家還淵遠。她從一開始就不怎麼喜歡我們,尤其是她在抱怨島上沒有男生後,芮絲露出我見過最冷漠的表情說:「但是有很多女生。」
當時芮絲這句話使我胸口一陣悸動。夜間,芮絲的辮子在天花板上投射出漣漪般的光輝時,我仍可感到這份悸動。一種渴求,一種願望。
但是她太遙遠了,她總是如此遙不可及。
有人尖叫一聲,我們看著那群女生開始窸窸窣窣、站成一圈,緊緊圍著一個躺在地上的軀體。我彎身向前,試圖瞥見一眼。光滑柔順的棕髮、孱弱瘦削的身軀。
「好像是艾咪,」我說,「第一次發病了。」
毒克爆發時,艾咪六年級。她那屆的女生一個接一個地跌入青春期,一個接一個地第一次發病,伴隨著尖叫與疼痛,劇烈如同煙火綻放。現在終於輪到她了。
我們聽著她抽泣,看著她全身顫抖痙攣。我納悶她會得到什麼,如果這真的算發病的話。夢娜的魚鰓、凱特的水泡,也許是碧亞的脊骨,或者芮絲的手,但是有時候,毒克什麼都不給妳,只是不斷地取,留下乾枯萎縮的妳。
最後,一片沉靜,艾咪周圍的女生開始散開。就第一次發病來說,艾咪看起來很氣色算好了。她站起來,雙腳有些不穩,而從這麼遠的距離,我都可以看到她頸子上的靜脈幽黑突出,猶如瘀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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