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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專業書評

漫畫與小說、今生與前世,鄭問和馬利30年後的重新交手:《阿鼻劍前傳〈卷一〉封印重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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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鼻劍:三○週年紀念合訂本 ABI-SWORD

阿鼻劍:三○週年紀念合訂本 ABI-SWORD

如果鄭問是臺灣漫畫史上的傳奇,那麼《阿鼻劍》絕對是他創作生涯中最具代表性的作品,這部破繭而出的長篇之作,確立了鄭問日後做為創作者姿態,可視為他創作的原型。《阿鼻劍》1989年在《星期漫畫》連載,在盜版日本漫畫獨占臺灣市場的年代裡,這份堅持純臺灣漫畫連載的週刊,在臺漫歷史上有著劃時代的意義,對應著解嚴之後台灣生機勃發的能量,挖掘、培養出無數傑出的創作者與作品,揭示著臺灣漫畫所擁有的無限潛能。也因此《星期漫畫》發行量或許比不少當時盜版日漫的各類「快報」,流通有限,但對許多臺漫愛好者來說,仍是近乎原鄉般的存在。在《星期漫畫》的眾多傑作中,由鄭問繪製、馬利編劇的《阿鼻劍》仍是其中最耀眼的一顆星。

當討論《阿鼻劍》時,人們的目光不免會被鄭問卓越高超的畫技和風格吸引,一方面融合了中國水墨畫的技術,潑墨與留白交織,成為他繪畫的註冊商標,替漫畫藝術開啟了全新的可能。另一方面,也是較不為人所熟知的,鄭問大量參考了西方流行文化的各種元素,書中無論人物神情、場景塑造甚至分鏡的節奏,都不時向好萊塢電影或H. R. Giger等藝術大師挪用與致敬。一中一西,宛如一陰一陽,構成了鄭問筆下的宇宙。

《阿鼻劍》中,鄭問一方面融合了中國水墨畫的技術,潑墨與留白交織,也參考了西方流行文化的各種元素。(圖/《阿鼻劍》內頁)


因為鄭問鮮明的特色,往往讓人忽略了編劇馬利在書中所扮演的角色。不管第一部〈尋覓〉中,主角何勿生從遭人毒手,目賭生父慘死、自己血氣倒錯的孤兒,於險惡的江湖,一心復仇,終於覓得阿鼻使者的安排;到第二部〈覺醒〉如同禪門公案般的集合,看似獨立的短篇,不僅推動故事主線的進行,又不時折射出某種佛家的智慧和頓悟。第三部〈前世〉雖然只有短短三話,故事上卻能銜接上第一部錯綜複雜的各路人馬,又開啟另一遼闊的支線。唯有馬利筆下峰迴路轉的劇情,及個性鮮活的人物設定,才能有辦法呼應鄭問那卓犖不羈的才情,藉由《阿鼻劍》的舞台,兩人彼此推進著對方創作的前沿,既競逐又合作,衝激出耀眼火花,是臺灣漫畫少有,編劇和畫家之間共通創作的成功典範。

編劇馬利(郝明義)與繪者鄭問談論《阿鼻劍》。(攝影/高重黎)

 

《星期漫畫週刊》創刊1、2號封面(圖/wiki

隨著《阿鼻劍》連載的戛然而止,以及純臺漫週刊《星期漫畫》停刊,《阿鼻劍》就這樣無疾而終。《阿鼻劍》的中斷,是臺灣漫畫在上世紀末發展的縮影,在先天體質不良與外在環境的衝擊下,雖不乏優秀的創作者,結果仍抵擋不了時勢的巨浪,許多作品不是和《阿鼻劍》一樣斷刊,就是草草收場,留下無數遺憾。之後鄭問闖蕩海外,雖然陸續交出不少佳作,畫技持續進化,但論及劇情的完整和規模,似乎都離《阿鼻劍》還有一段距離。馬利則「恢復」郝明義的身分,進行各樣寫作,成為臺灣出版界和文化界重要的意見領袖,然而這些身影似乎都離那位打造《阿鼻劍》刀光劍影世界的創作者十分遙遠。我們失去的不只是一部傑作的結局,也是兩位創作者所能綻放的潛力。

只要是漫畫迷都知道,「連載」和「單行本」就算內容一致,在閱讀的感受仍截然不同。那是時間所賦與的重量和魅力,在等待與盼望的加持下,賦與了那幾十頁連載不同的重量,尤其在尚未進入網路訊息大爆炸的紙本年代,那雜誌上有限的篇幅,是難得的珍寶,被反覆再三的翻閱,直到下期的出刊。《阿鼻劍》雖然數次再版,但有幸經歷《阿鼻劍》連載的資深讀者,都知道那每週一回一回所體驗的感動,是閱讀單行本所無法比擬的。根據馬利日後的回憶,從一開始《阿鼻劍》就有「前世」、「今生」的設計,第一部、第二部屬「今生」的前半段,在確立主角何勿生的覺醒之後,講述他前世的種種糾葛,再接軌回他今生所要完成的使命。當年的讀者,就這樣以兩年多的時間,跟隨著何勿生,共同經歷著他生命的輪迴,尤其進入到「前世」,故事世界觀驟然跳脫,死去的角色重新現身,一切充滿著好奇和疑惑。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30年就這樣過去,隨著2017年鄭問驟逝,最後一絲希望看似徹底熄滅,我們似乎永遠都不會得到解答,再也無從知曉何勿生的前世與今生。

阿鼻劍前傳〈卷一〉封印重啟:ABI-SWORD: Prequel Volume One

阿鼻劍前傳〈卷一〉封印重啟:ABI-SWORD: Prequel Volume One

令人意料之外的,在2020年的此刻,我們竟盼到了馬利的小說版《阿鼻劍前傳〈卷一〉封印重啟》問世,終於有機會能了解何勿生與阿鼻劍之間,這糾纏數百年的因果。

不能否認,《阿鼻劍》漫畫版的讀者,對小說版《阿鼻劍前傳》不免有著既期待又怕受傷害的複雜心情,當漫畫版已成為「傳奇」,小說版是否能達到一樣的高度?從作者〈跋〉語可知,類似的焦慮也不時在寫作過程中考驗著馬利,讓他能堅持下去的,依舊是來自鄭問和漫畫版的刺激。小說中也不時看見和漫畫版的激盪和對話,過去連載時兩人那種彼此競合的能量,即使生死永隔,有意無意之間,仍持續發揮影響,這也正是《阿鼻劍》能成為武俠漫畫經典的根本。

無論「今生」《阿鼻劍》或「前世」《阿鼻劍前傳》都是以主角何勿生一步步走向阿鼻劍的覺醒過程為主軸,但採用了不同視角,《阿鼻劍》是由第三人稱的角度,以何勿生的幼年開始,敘述了江湖的兇險和人性的愛恨情仇。《阿鼻劍前傳》另創一名新主角──平川,由這位日後《阿鼻劍》引領何勿生走向醒悟的「阿鼻第九使者」第一人稱的回憶進行。同樣是勿生和平川兩人之間的旅程,主題也都是何勿生的「英雄旅程」,因為不一樣的主述,和文字更為細緻、綿密的媒介特性,使《阿鼻劍前傳》成為平川和勿生共同成長、成道的二重奏,並增添了更多的《阿鼻劍》所不善處理或未加說明的細節。 

諸如更明確的年代,以中國史上五代十國混亂與殺戮的時代氛圍,做為何勿生和阿鼻劍前世故事起始的背景,更佳彰顯《阿鼻劍》系列對人性貪、嗔、痴等幽黯面的關注。又或者,將漫畫版中僅以抽象筆法表現的「十八惡道」,一一給予鮮明的面目和性格,也成為主角勿生和平川之外,串起前世和今生三百多年的線索之一。在小說版有太多這樣的細節,形成了漫畫和小說共享的血脈。更為關鍵的,小說版大量加入了平川個人的境遇和情緒,增添了漫畫版較為欠缺的內心層面,愛情和友情、復仇與報恩……各式各樣的情感衝突,在小說的文字中得到充分的舒展,這些細膩的情緒,在漫畫版往往來不及舖陳,失之於表面。經由小說的文字,這些「內心戲」不只讓讀者對角色有更深入的理解,也豐厚了《阿鼻劍》《阿鼻劍前傳》所欲討論的人心面向。

然而,真正讓小說版和漫畫版相互輝映,不只在情節的擴充延伸,而是在文字和圖像的連結,間接還原了阿鼻劍故事在創作初始時的能量。小說版必須以文字填補鄭問的畫面,刻意採取了明快簡練的節奏,削去不必要的繁文贅述,不停轉場,加速進動著劇情的演變。這樣的文字書寫,與其說承繼或學習著過往武俠小說的諸多流派,倒不如說是更偏向圖像、畫面式的敘述。這樣的文字的運鏡更像是漫畫的運鏡,或者更具體的說,小說版實際上以文字去接續、重現了漫畫版圖畫節奏,兩個版本延續的不只是在情節或人物的,更是在漫畫《阿鼻劍》的敘述口吻的重現,超越了媒介和時空的限制,產生了羈絆與連結。不論寫景、打鬥或內心的糾葛,每一句、每一段文字,都是一幅畫面的框格,任憑讀者在腦海裡繪製畫面,將每一格拼湊成頁成回,過程中讀者的想像力代替了鄭問的技法,加入了馬利和鄭問組合,成為延續《阿鼻劍》創作的一員。

《阿鼻劍前傳〈卷一〉封印重啟》的現身,以「前世」之姿,不只滿足當年熱情讀者們對於《阿鼻劍》「今生」的盼望,並以文字企圖打造出和圖像平起平坐的世界。我們曾經錯過了《阿鼻劍》發光發熱的可能,也永遠錯過了鄭問,如今有機會看到馬利/郝明義做為武俠創作者的姿態,三十年磨一阿鼻劍,無論從臺漫或武俠小說的角度,《阿鼻劍前傳》之後的動向,都值得留心與關注。



翁稷安
歷史學學徒,國立暨南大學歷史系助理教授。專長為中國近現代思想文化史、大眾史學、數位人文學。理論上應該是要努力在學院裡討生活的人,但多半時間都耗費在與本業無關的事務裡,以及不務正業的事後懊悔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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