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三年來,七年級詩人們斬獲了台灣各大詩獎或非政府出版補助的獲獎者,一方面宣告了這批1980後出生的寫作者邁向更高更成熟的寫作境界,也同時傳遞了一個重要訊息給新世代有志於寫作的人:與單篇文學獎不同,詩獎或補助計畫更偏向「風格的誕生」,呈現方式唯有透過一本詩集來完成,以主題(詩集形式與敘述主軸)來含括風格(作者所探索的語言邊界)。更嚴格來說,許多獲獎者早已出過一、兩本作品,不會有單篇文學獎大爆冷門的狀況,更多的是扎實的喝采與掌聲。
例如廖啟余《人子》與廖人《浪花兇惡》(預計於斑馬線出版)分別獲得2018年與2016楊牧詩獎,或是楊智傑《野狗與青空》(2019年雙囍出版)與陳少《只剩下海可以相信》獲得2018與2019年紅樓詩社出版贊助計畫。而2019年「周夢蝶詩獎」更破天荒地擁有了三位得獎者,其中崎雲《諸天的眼淚》更受評審好評,楊澤於總體評語提到:「雖說音樂性的追尋和形式技巧的訓練有關,天份高的詩人往往一蹴可幾,但哲學或思想配備的拓寬,則得從人生觀世界觀的長久挑戰磨練而來。」也許讀者可以將這句話做為引子,搭配著自身心境,來尋找作者遁隱於詩行中的頓悟與思考。
初讀《諸天的眼淚》,能感受到作者的修行經驗,若讀者習得佛理或了解所引之典,必能參透其中奧祕。但讀者若沒這些經驗,不妨以現世觀點重新揀選詩行之間所發生的事情,等待自身生命經驗豐厚與智慧漸長進之時,再度進入作者的精神世界。
例如輯五「當我危座於此多時」的作品多半涉於現世之苦,〈當我側身在病〉以手術房為景,當刀刃劃過肉身,冰冷與麻醉後的安靜如同魑魅魍魎,正向著如同瓷器般擁有獵人的軀體襲來,而更可怕的是,是那甦醒前的疼痛,如同好幾雙眼睛注視的虛空。而同樣以病中為題的〈生命的出路〉乃是一首為父親而作的哀歌,透過鉅細靡遺的動作描述,重構與父親於病房的相處過程,如末段所言:「……我的父親,如今/你彷若是鷹收斂的翅膀,顧盼之間/眼神中已無尖銳的言詞」,人們在見證生命枯竭之時,生物與自然的比喻能夠完整地連接生死之形象,例如威廉.布雷克(William Blake)〈他人的悲慟〉連接了鳥兒與嬰孩的聲響,描述死亡是如何讓人從純真心靈進入成熟心態:「永遠微笑的他會/聽到小鷦鷯的哀嚎,/聽到小鳥的悲戚和憂傷,/聽到嬰兒發出的哭叫──」
崎雲的詩歌所講述的內容,更傾向於一種嚴謹的過渡經驗;從第一本詩集《回來》從非日常意象中誕生的神聖即景,到第二本詩集《無相》中,〈世間靈場〉系列與透明存在的相處對話,《諸天的眼淚》擁有了更多對確定狀態(或是困頓)的接納,例如〈無關〉儘管結尾以「一切的一切,終究與我無關」,但詩人是見證形式完成的人,關於情意的計算,彷彿蟲子,宿命般安靜地掉落,並且埋進土裡,一切將再生、循環。
〈上邪〉與經典相呼應,「若此刻你穿越茫茫的蘆葦叢/輕聲喚我,我仍會答應」更以一種柔和,讓信任的契機重新打開;這些直指情感的句子,皆是打開世間枷鎖的鑰匙,詩人藉由詞語看見了自己,這種感覺如同浸身於汽車大燈的喇叭形光線,當自己的影子打在地上時,人們才會感受到,遺憾就如同影子一樣綿長,如影隨形,只能默默接受。
崎雲的詩歌也許是一間能夠安定瘋癲的廟宇,對世界抵抗,也對自己抵抗,而這份「瘋癲」並不是放浪形骸,而是眼見鬼魅,但又定如老僧,是一種節制,也是一種痛苦,如同黑暗令人畏懼,但又可以在裡頭優游,發現寧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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