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2000年起,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將每年2月21日訂為「世界母語日」(International Mother Language Day),目標是向全球宣傳保護語言的重要,促進母語傳播的運動,避免地球上大部分的語言消失。去年此時,我立志和孩子講台語(家庭母語),歷經了一番努力,突破個人台語太爛的限制、打破一般社交往來與消費購物「華語優先」的習慣,我成為他人眼中無論在家或出外都能自在和孩子講台語的媽媽(灑花)。
這段期間遇到各種無奈或有趣的狀況,例如孩子問我為什麼要講外國話;和朋友上台語發音課程時被誤認是新住民;被認為是配合阿公阿嬤帶孫習慣;甚至有路人以華語當著我的面說:「是南部人來台北旅遊。」如果不是這一年逼自己盡量使用母語,或許我不會這麼深刻感受到台灣本土語言這30年飛快流失。
台語有句俗諺是「蕃薯毋驚落土爛,只求枝葉代代湠」,指人即便處於窮困飢災、戰爭威脅的惡劣環境,只要刻苦耐勞,就能像蕃薯一樣有強韌的生命力。可是語言不是,一種語言如果沒人說,就會逐漸消失、死去,想要維持語言的強度與生命力,最好的作法就是日常生活開口說、更要跟孩子說。讓這種語言存在於一代又一代台灣孩子生命裡,最好的方法就是說故事。
現在已經不是那個講台語要罰錢、罰站、彈耳朵的年代了,相反地,有許多高品質本土台語繪本供我們選擇,例如國立台灣文學館與星月書房合作出版的《阿公與我:認識母語文學的夏天》,從孩子在學校接觸布袋戲文化為開頭,返鄉參加阿公葬禮,慢慢拼湊出阿公過往生活樣貌,這段生命經驗帶出了1988年12月28日的「母語大遊行」,由台灣各族群共同發起,訴求修改《廣電法》對本土語言的限制。之後原住民、客家電視台陸續成立,2000年政黨輪替之後,才將母語納入學校課程中,是一段母語意識覺醒與復甦的艱辛過程,故事發展則聚焦在「台語文學」的發展範疇。
書中主角阿文一直到學習了台文的書寫方式,才看懂阿公留下來的羅馬字手稿,書裡以中文、台語文兩種書寫方式呈現,展現台語文獨有的優雅和韻味。沒錯,台語是能以漢字與羅馬字來拼讀書寫的!
(圖 /《阿公與我:認識母語文學的夏天》內頁)
《仙化伯的烏金人生》也是以台語文創作的繪本,綽號「仙化伯」的高雄素人畫家尤辰允,幼時就讀蚵仔寮公學校,12歲跟著兄長出海捕魚,參與了民國50年以前西部沿海盛行的「藏仔寮」捕烏魚。他畫出了半生的討海文化,搭配作家鄭順聰書寫阿公和查某孫仔(孫女)的對話,向讀者介紹了防空洞、補破網、種菜、剖甘蔗、打陀螺、洗衣、牽罟(地曳網捕魚)、撈魚苗等漁村生活。我們不能忽視華語(中文)做為強勢及官方語言對本土語言造成的困境,例如「藏仔寮」這種地方「補烏」文化,會有太多無法記錄的慣用詞彙,在文化研究及保存過程中發生太多聽不懂、不明所以的問題,能以台語文寫漁業知識、漁村文化,意義別具。
(圖 /《仙化伯的烏金人生》內頁)
還有,像談論人權、轉型正義的繪本《阿嬤的碗公》,以二二八受難者畫家陳澄波的經歷為背景,作者吳在媖沒有直接明說歷史事件,而是以愛畫畫的叔叔「突然不見了」,震驚又難過的阿嬤打破碗公,躲在房間哭,月曆上的日期也從此停留在那一天。
書內附有王昭華翻譯的台語文版,讓父母能用台灣當時最多人說的語言,和孩子說這個家族故事。
(《阿嬤的碗公》內頁)
其實台語可以談的事情真的很多,不是打招呼「食飽未」那麼簡單,我們可以用台語談任何現代、知識、進步的議題。2019年底剛出版的《行出樹林》和《阿公與我》一樣,採台語文、華語兩種形式出版,和前面幾本藉由布袋戲、烏魚文化、歷史事件做為連結的繪本不同,《行出樹林》是同志文學的簡史與著作介紹。這樣的內容對尋找故事與孩子共讀的家長來說並不討喜,作者小心翼翼,讓讀者一方面讀著故事本身,一方面又讀著故事被創作的過程,例如邱妙津的鱷魚,和《孽子》的阿青結伴而行,樹林的意象是屬於同志的「櫃子」,而學生們關於話劇公演的劇本討論過程,讓讀者慢慢了解同志文學的發展與經典作品。
(圖 /《行出樹林:鱷魚kah 阿青tshuē家ê旅途》內頁)
有些讀者可能會覺得自己熟悉華語(中文),只購買中文版《走出森林》,我覺得十分可惜,因為台文、華文兩相對照,是很好的台語文學習資源,更可以感受台語文之美,例如「沉澱」是「坐清」(chē-chheng),「用力」是「tèⁿ力」,不覺得更精準又不失優雅嗎?
不過我想多數人台語程度可能與我相似,日常對話還可以,要以台語共讀就感到拗口了,一下子要講台語發展、漁村文化或同志文學太過困難。
別擔心,也有如《動物園》這樣的台語念謠書,以「獅、虎、豹、鱉、猴、狗、象、鹿」八種動物的台語說法,認識台語的「八聲」,還有八種動物的生動描繪,「規身軀貓比豹」、「喙鬚膨獅獅」、「用鼻子扒癢」、「上愛拋拋走」,你會發現,台語的八聲調比起四聲調的華語,韻味更豐富,特別適合朗讀詞語高度重複的繪本。
(圖 /《動物園》內頁)
近年還有兩本台語文繪本《摃槌仔龍Chhōe媽媽》、《動物園大對決》值得一讀,前者是第一本以羅馬字書寫的恐龍題材讀物,有45種恐龍台語名稱,對恐龍迷的孩子來說多麼珍貴啊!《動物園大對決》則是動物們以即將到來的新成員技能、特徵,猜測新朋友到底是何方神聖,一樣有60種動物的台語名稱,爸媽多多練習,以後帶孩子去動物園就可以大聲說台語啦!
《摃槌仔龍Chhōe媽媽》、《動物園大對決》以羅馬拼音書寫,書末還附有台語版圖鑑。
李江却台語文教基金會去年也出版台語繪本《暗mi-moo》、《來迌》與《Tsiâ偷食菜頭粿?!》,故事取自基金會舉辦多年的「阿却賞」比賽。《暗mi-moo》講的是魔神仔(鬼怪);《來迌》內有各種昆蟲台語名稱,蜻蜓是「田嬰」(tshân-enn)、獨角仙是「鹿角龜」(lo̍k-kak-ku),獨角仙幼蟲是「雞母蟲」(ke-bó-thâng);《Tsiâ偷食菜頭粿?!》則有菜頭粿的製作過程。
(圖 / 暗mi-moo)
(圖 / Lâi Tshit-thô)
(圖 / Tsiâ偷食菜頭粿)
有些台語繪本以掃 QR Code 或附上CD的方式,讓台語不流暢的父母可以和孩子共讀、共學,有些則是以漢字、羅馬字並陳的方式呈現,讓讀者更了解羅馬字做為學習台語文字的重要工具,不僅可以完整記錄台語的語音,也是台語文字歷史悠久的一套系統。語言能被書寫下來,才能夠記錄、流傳。
我們無法改變昔日國語(華語)政策的影響,導致如今原住民語、台語、客家語言等台灣母語幾乎都處於瀕臨消失的危機,而且即便是我們這樣的台語家庭,下定了決心與孩子用台語交談,外出聚餐、購物、參加活動也盡量使用台語,孩子還是自然而然就會說華語,甚至優先說華語。
所以,當我被問到「孩子上學聽不懂怎麼辦?」、「為什麼不教英文比較國際化?」實在是滿頭問號,只要你開始講台語,就會發現根本無須擔心孩子聽不懂華語,因為整個台灣都在和孩子說華語。我們該設想的是:如何為了讓下一代能夠生活在各種語言並存的社會而努力,那是不知道何時失去母語能力的我們,必須擔負起的責任。就像《阿公與我》書末,阿公家院子裡看似枯萎的土芒果樹,其實悄悄長出了綠葉,上面有鳥巢,親鳥正餵食著雛鳥,我們也正帶著孩子走在這段母語再生與傳承的旅程上。
以此文拋磚引玉,歡迎讀者推薦更多台語繪本好書。
OKAPI專欄【繪本告訴你怎麼教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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