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的江戶時代（1603-1868），隨著城市經濟活動的興盛，文化的發言權從貴族移轉至一般市民，富裕的市民開始追求屬於自己的審美品味。17世紀的京都富裕階層，仍追求典雅的美感；例如最受歡迎的琳派畫家俵屋宗達、尾形光琳兩人，多以日本古典文學中的題材為畫作靈感，加上琳派特有的裝飾性風格，蔚為風潮。相較於17世紀的京都畫壇以正統、典雅風格為主流，到了18世紀，一些講求個性的畫家，也出現在京都畫壇上。
若冲 百年巡禮：在真實與想像之間，走進江戶天才畫家的奇想世界【完全保存版】
以往的日本美術史，較為關注正統的名家作品，例如承襲傳統風格的狩野派，或是琳派的古典美學。但隨著時代的轉變，在注重「個性」與「表現」的當代風潮之下，曾被貶為旁門左道的畫家，又重新被發掘並受到世間矚目。1970年美術史學家辻惟雄出版《奇想的系譜》一書，介紹了岩佐又兵衛、狩野山雪、伊藤若冲、曽我蕭白、長澤蘆雪、歌川國芳等個人風格強烈的畫家，才又引起重視。
伊藤若冲（1716-1800）是18世紀的京都畫家，生於錦市場的蔬果批發商家。早年身為長子的他繼承父業，但在40歲時將家業讓渡給弟弟，從此專心作畫，很少過問世事。「若冲」是相國寺的高僧梅莊顯常大典禪師為其命名的居士號，典出《老子》「大盈若冲，其用不窮」，意味人的境界越高也就越謙虛，並期望能以此自許。
伊藤若冲的作品多以花鳥為主，較少作人物與山水。其畫風可大致分為華麗的工筆重彩著色，以及水墨簡筆兩種風格。2000年京都國立博物館舉辦「歿後200年若冲展」，成為「若冲熱」開始風靡日本的契機；2016年為紀念若冲誕辰300年，在東京都美術館舉辦的「若冲展」，在僅一個月的展期內造訪人次高達44.6萬，入場最久甚至必須等待5小時以上，可見若冲當前的人氣。接著不妨透過幾幅若冲的知名作品，來簡單介紹他引人入勝的繪畫意境。
〈動植綵繪〉：凝縮微觀的花鳥世界
伊藤若冲最重要的作品，即是他以10年心血所完成的30幅大型花鳥畫連作〈動植綵繪〉，堪稱日本花鳥畫中的經典之作；各種海陸生物的百態千姿，以設色濃彩、細密無比的描繪方式，無限增殖、變形，凝縮於牠們獨特的世界中。例如〈雪中鴛鴦圖〉、〈雪中錦雞圖〉中的雪景，在鮮豔的花鳥或是暗色背景的映襯之下，帶給我們一種靜謐而疏離的美感經驗。〈梅花小禽圖〉與〈梅花皓月圖〉中無限增生、複製的白色梅花，彷彿透過畫面凝視著觀者；反之，觀者亦藉著無限增生的母題，似乎能夠穿透至伊藤若冲獨特且執著的思維世界。
〈雪中鴛鴦圖〉
〈雪中錦雞圖〉
〈梅花小禽圖〉
〈梅花皓月圖〉
據說伊藤若冲在初學畫時雖然勤於摹寫中國繪畫，但總感到有所不足，於是轉向描繪眼前實際所見事物。雞既是常見的家禽，兼而有五色斑斕的羽毛，正是入畫的好題材；於是他在窗下養了數十隻雞，經過充分地觀察後才下筆，持續數年之久。但〈動植綵繪〉中的〈紫陽花雙雞圖〉，雄雞單腳而立，展現誇示昂揚之姿，澎拜的羽毛也呈現幾何劃分的形態；如此誇張的姿態似乎不像是為了捕捉雞隻的動態而作，而更多地呈現了伊藤若冲奇特矯飾的傾向。四周以相同造型重複出現的紫陽花，以許多菱形的平面色塊聚集而成；畫中景物似乎抽離了量感與合理的邏輯關係，將無數極具裝飾性的平面元素，聚合為一幅花鳥圖。
〈紫陽花雙雞圖〉抽離了量感與合理的邏輯關係，將無數極具裝飾性的平面元素，聚合為一幅花鳥圖。（圖片來源）
生命的樂園：畫中的動物
〈樹花鳥獸圖屏風〉亦是一件令人驚奇的作品。橫長的屏風畫被分為無數細格，左右兩面各以鳳凰及白象為主，四周包圍著各種色彩鮮艷的動物。畫面以大約一公分的間隔分出無數細小方格，並塗上底色，接著再度以同色調不同濃度的色彩繪出小格，製造出色調的變化與立體感，令人目不暇給。據說，一整扇屏風上的方格數量高達四萬三千個。此種將畫面分為無數細格、如同馬賽克拼貼一般的畫法，目前已知僅有三件作品。其中的一件〈白象群獸圖〉由於捺有伊藤若冲的印章，所以此種描法被認為是伊藤若冲所創；據推測，他可能是從運用方格的西陣織設計草圖中得到靈感。
而〈樹花鳥獸圖屏風〉並無款印，嚴格來說並無法確定其作者；但由於上述原因，此件作品雖歸於伊藤若冲名下，但應是周邊弟子或工坊所作。無論如何，〈樹花鳥獸圖屏風〉展現了生命的喜悅與美好，畫中的動物們悠游於樂園之中，儼然是一幅生命的大合唱。
奇想的水墨：奇趣與對比
另一方面，在令人眩目神迷、目不轉睛的濃彩鮮豔花鳥畫作之外，若冲的水墨作品也具有濃厚的個人特色。京都國立博物館所藏的〈果蔬涅槃圖〉，以各式水墨蔬果呈現佛陀涅槃圓寂之際的景象，構圖幾乎完全承襲佛教繪畫中的「涅槃圖」，令觀眾不由得會心一笑。
另外一對饒富對比之趣的屏風畫〈象與鯨圖屏風〉，碩大的白象與黑鯨，各自佔據了屏風的左右兩面。若將此對屏風並列，會發現白象與黑鯨相互對峙，加上畫中黑與白、象與鯨的色調與造型對比，充滿了獨特的意趣。
〈果蔬涅槃圖〉以各式水墨蔬果呈現佛陀涅槃圓寂之際的景象。（圖／《若冲百年巡禮》內頁）
綜觀伊藤若冲繁複瑰麗的重彩花鳥畫，兼具視覺之美與造型之奇，可說與當代觀眾的審美觀不謀而合。另一方面，若冲水墨畫作的奇思妙想與對比之趣，也打破了水墨媒材的傳統包袱，令觀眾驚覺原來水墨畫也能表現出另類的清新與詼諧。《若冲百年巡禮》一書收錄了90幅日本各地珍藏、平時難得一見的伊藤若冲作品，可說是一網打盡；對於有興趣探訪若冲作品的讀者，更可以按圖索驥，細細尋訪若冲真跡，深入了解伊藤若冲的藝術世界！
鄭涵云
日本早稻田大學美術史學碩士（2011）。專長為江戶時代繪畫史、日本美術史，目前在故宮南院從事策展工作。主要策劃展覽有：2016年「日本美術之最－東京、九州國立博物館精品展」、2018年「戊戌狗年‧喜迎上元－南院年度特展」、2019年「交融之美－神戶市立博物館精品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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