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度宛如古代版的CSI！從康熙朝太子鎮魘案到路易十四宮闈毒殺案-作家專業書評-好書指南-OKAPI閱讀生活誌

「大阿哥［胤禔］殘暴橫肆，暗行鎮魘，冀奪儲位......」——雍正皇帝

「有時候犯罪似乎也會跟衣服一樣，變成一種時尚。現在最入時的就是下毒。」——聖西蒙公爵（Duc de Saint-Simon）

北宋開寶9年（西元976年），正值50歲壯年的開國皇帝宋太祖趙匡胤驟然崩逝，皇帝開封王趙光義隨即繼位，是為宋太宗。儘管太宗讓兩位侄兒趙德昭與趙德芳（太祖之子）都無法善終，因此一千多年來始終擺脫不了弒兄篡位的嫌疑，但所謂「燭影斧聲」的篡位疑案畢竟缺乏直接有利的史料，只是源自於北宋僧人文瑩所寫的《續湘山野錄》與其他野史。不過，回顧諱莫如深的中西宮廷史，的確也是有一些類似的駭人聽聞案件，不但留下了確鑿史料，也反映出宮廷政治鬥爭如此激烈，就連中國康熙大帝與法國太陽王路易十四這兩位政績輝煌的明君也無法擺平——或故意不願擺平？

「哲人王」與太陽王

1688：從康熙皇帝到希臘浪人，那年的全世界

美國南加大魏而思教授（John E. Wills, Jr.）曾寫過《1688：從康熙皇帝到希臘浪人，那年的全世界》（1688: A Global History）一書，從全球史的角度述說在1688年發生在世界各角落的大事，並把俄國沙皇彼得大帝、康熙皇帝與法王路易十四等君主當成要角。

1688年，俄國、大清正在洽談《尼布楚條約》；英格蘭發生光榮革命，國王詹姆斯二世遭罷黜驅逐；法王路易十四則是對外進行擴張領土的軍事行動，單挑了荷蘭、英格蘭、神聖羅馬帝國、西班牙、瑞典等國家，史稱「大同盟戰爭」。也是在這一年，路易派遣到中國的法國耶穌會傳教士白晉（Joachim Bouvet）、張誠（Jean-François Gerbillon）奉召入京，為皇帝講述歐基里德幾何學。

就像1686年路易寫給康熙、但因故未能送抵中國的信件所言，兩位傳教士為康熙帶來巴黎城內「著名的皇家科學院中最新奇的科學和天文觀察新知」，而且張誠甚至還成為與俄國洽談《尼布楚條約》的翻譯要員。近十年後，白晉奉命返回祖國，寫了《中國皇帝康熙傳》（Portrait historique de l'empereur de la Chine）在巴黎出版，將他描繪成一位「哲人王」，為已經在歐洲方興未艾的中國熱（Chinoiserie）帶來一波高潮。康熙與尊號「太陽王」的路易兩人除了都是沖齡即位，年少時分別歷經了大臣鰲拜亂政與法國貴族發動的「投石黨」之亂，兩人也都頗有學術與語言天分，且前者在位61年，後者72年，都逐漸讓國家稱霸世界。

不過，這兩位君主在位期間，也因為國內政治情勢非常複雜，以至於分別發生過駭人聽聞的宮闈大案，而且從流傳後世的史料看來，精彩度簡直就是古代版的CSI。

太陽王路易十四與康熙大帝之間有許多相似性，任內也都曾發生過宮廷內的駭人醜聞。

康熙晚年，禍起蕭牆

對清史稍有了解者皆知，康、雍、乾三朝雖是清朝盛世巔峰，但到了康熙帝晚年，文恬武嬉，中國在各方面已經開始顯露疲態，吏治敗壞，國庫虧空，邊境部族屢屢尋釁起事，但他一貫採取的寬仁態度是「凡事不可深究者極多」，這或許多少導致國政敗壞。除了內政紊亂，康熙的真正心腹之患則是自己的十幾個兒子禍起蕭牆，皇長子胤禔與太子胤礽（皇二子）之間的矛盾與鬥爭尤其激烈。胤礽是中華帝制史上最後一位獲帝王冊封的太子，仍在襁褓中就得到儲君的地位，但無奈父皇身強體健，以至於這「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角色苦撐了38年，難免成為覬覦儲位者的標靶。康熙47年（1708年）胤礽以「不仁不孝、不法祖德、不遵朕訓、肆惡虐眾、暴戾淫亂」等諸多罪名遭廢黜太子身分。

雍正王朝之大義覺迷

康熙：重構一位中國皇帝的內心世界

根據耶魯大學史學大師史景遷以第一人稱口吻書寫的傳記《康熙》（The Emperor of China: Self-Portrait of Kang-hsi），廢黜太子他始終對兒子的「悖理妄行」感到奇怪，懷疑他是「中邪魅而不自覺」、「種種駭異舉動，皆有鬼物使然」。果然在廢太子後一個月接獲皇三子胤祉密報：胤祉牧馬場中有一位蒙古喇嘛自幼習醫，且學得巫蠱之術，結果被胤禔得知，因此教唆喇嘛對太子作法鎮魘，因此「進胤礽寢宮，搜出魘魅之物，胤礽忽似瘋癲，備作異狀，幾至自盡」。於是，胤禔立即被鎖拿圈禁，整整身陷囹圄27年才於雍正12年（1735年）辭世；後來雍正在親自撰寫，用來駁斥他篡位謠言的《大義覺迷錄》裡也說胤禔「殘暴橫肆，暗行鎮魘，冀奪儲位」。不過，胤礽在洗刷冤屈並復位的3年8個月後，還是二度遭廢，被幽禁於紫禁城咸安宮，13年後薨逝。康熙的許多兒子都無法善終，除了胤礽、胤禔之外，雍正即位後迫害幾位皇帝，八弟胤禩、九弟胤禟甚至被廢為庶人後禁錮至死。由此觀之，或許胤禔鎮魘太子案只是康熙晚年大清政治敗壞的冰山一角。

史學大師史景遷的《康熙》（The Emperor of China: Self-Portrait of Kang-hsi）是用第一人稱書寫的「偽自傳」。

雍正皇帝在《大義覺迷錄》表示胤禔（圖左）「殘暴橫肆，暗行鎮魘，冀奪儲位」，導致胤礽（圖右）被父皇康熙廢黜。

首任巴黎警察總監：德．拉雷尼

巴黎第一任警察總監將巴黎打造成光明之城，也偵破了許多毒殺案件。

1665-66年的巴黎實在是令法王路易感到非常棘手。先是1665年八月，已經70幾歲的巴黎市刑事副官雅克．塔蒂歐（Jacques Tardieu）與妻子於光天化日之下在家中遭闖空門的一對兄弟檔賊人刺死；接著在隔年九月，民政副官德侯．德奧貝（Dreux d’Aubray）也死於非命，症狀非常像是遭人下毒。為此，路易在1667年三月任命司法界資深官僚尼可拉．德．拉雷尼（Nicolas de la Reynie）擔任一個前所未有的要職：巴黎市警察總監。這官名雖為警察總監，但可非僅只是個警察局長，他除了維護治安，確實執行法王下達的槍枝管制御令（當時的貴族與他們的僕從，動不動就在街頭掏出刀槍行兇），掌管街道清掃、防洪防火防疫等要務，也肩負拷問與起訴罪犯、管理獄政的重任，因此才需要在城裡各區設置由48位警長，並利用無數公務人員、律師、法官、醫生與商人建構出綿密的情報網絡。

針對巴黎市容髒污不堪的問題，德．拉雷尼不顧民怨，強制向巴黎的所有屋主、房客或店家徵收「污泥稅」，從店鋪到教堂，從王公貴族到法王本人，全都得繳稅；此外，每天早上七點整都會有好幾百個人在大街小巷手搖大鈴，宣告該是大家一起清潔街道的時候了，街邊住戶必須動手把垃圾掃到路中間，再由清潔人員處理。他曾自誇，「現在馬兒走在路上都會滑倒，因為街道實在太乾淨了」顯然過於誇張，但也表示對自己的政績很有自信。另外，他還在巴黎街頭裝設2736盞燈，且要求規格必須統一，因此才有當時的記者報導，巴黎街頭「直到凌晨兩三點，幾乎就跟白天一樣光亮無比」，巴黎的「光明之城」（City of Light）外號也就不脛而走了。

惡名昭彰的蒙特斯彭侯爵夫人

但是，燈光就算再怎麼明亮，燈下也會有黑影。當最令德．拉雷尼頭痛的問題是，巴黎的毒殺事件頻傳，如果是發生在市井小民身上，當然就只是一般刑案，但如果是王公貴族，甚或王室宮廷傳出毒殺案，自然會被渲染成惡名昭彰的醜聞，許多貴族的家事淪為百姓茶餘飯後的笑柄。首先曝光的，是民政副官德侯．德奧貝死於非命的案子：原來是女兒布罕維里耶侯爵夫人下的毒手，而且她毒死父親後又接連毒死兩個弟弟，只為謀奪家產。逃亡國外數年後，侯爵夫人才遭逮捕歸案，但沒有史料顯示她是否曾被德．拉雷尼的手下以水刑、夾足刑甚或肢刑等酷刑伺候，總之她的下場就是身首異處，屍體焚燒為骨灰後，隨風而逝，所以當時著名書信作家塞維涅夫人（Madame de Sévigné）才會說：「布罕維里耶飄散在空中」。

巴黎市民政副官德侯．德奧貝（左）死於非命，沒想到是遭女兒布罕維里耶侯爵夫人（右）下毒害死。

布罕維里耶侯爵夫人毒害父親與兩個弟弟，下場是遭斬首，燒成灰後隨風飄散，圖為她被施以肢刑、水刑的想像圖。

貴婦弒父、殺弟的醜聞彷彿還不夠勁爆，沒想到路易十四身邊的「首席情婦」蒙特斯彭侯爵夫人（Marquise de Montespan）也跟一個專門下毒用藥的犯罪集團過從甚密。這個集團的核心人物是女巫凱薩琳．瓦桑（Catherine Voisin）、江湖術士勒薩傑（Lesage，意思是聰明人，可見此人有多自大）以及擅長施行黑魔法的里歐納．內爾神父（Léonard Nail）。瓦桑專精調製所謂的「繼承毒粉」（inheritance powder，用於毒殺親人謀財），或用曼陀羅草、麥角、鴉片、杜松等物質來調製致命草藥藥水，也會取用蟾蜍身上的毒液，把蟾蜍烤乾，研磨成毒粉。

德．拉雷尼查出，從1666-1679年之間，為了控制路易十四，蒙特斯彭侯爵夫人常需要瓦桑以愛情魔咒或者特製的愛情藥水幫她服務，或為了懲罰花心的路易十四而在蠟製的娃娃身上釘大頭針，甚至曾與瓦桑討論過毒殺他的可能性。蒙特斯彭的罪狀不只如此：路易的另一位情婦，原名瑪莉-安潔莉克（Marie Angélique de Scorailles）的封當傑女公爵香消玉殞值年僅20歲，與路易私通的弟媳安妮公主（Henrietta Anne，她是英格蘭公主，對英法兩國的國際政治頗有貢獻）也是在喝了一口茶之後就一命嗚呼，結束短短26載人生，這兩位的暴斃恐怕都與蒙特斯彭脫不了干係，或至少與法王後宮的激烈競爭密切相關。

蒙特斯彭侯爵夫人曾幫法王生下7個私生子女，也是巴黎毒殺案的關鍵涉案人。

凱薩琳．瓦桑是17世紀末巴黎惡名昭彰的女巫，據說曾幫蒙特斯彭侯爵夫人製作蠟質的娃娃，在上面釘大頭針，用來懲罰路易十四。

下毒殺人，在巴黎變成一種時尚

蒙特斯彭是否有像布罕維里耶侯爵夫人一樣伏法？答案是沒有。或許是出於對情人的憐憫，又或者是為了顧及王室的體面，法王選擇姑息她還有幾位涉案的貴族婦女（多半曾是他的女友或情婦），因此蒙特斯彭只是到了晚年選擇前往鄉間女修道院過著自我流放的生活，以躲避流言蜚語。瓦桑女巫與同夥，被偵訊後供出許多人、事、物，導致400多人遭起訴，這也難怪當時巴黎的知名回憶錄作家聖西蒙公爵（Duc de Saint-Simon）會在書中寫道：「有時候犯罪似乎也會跟衣服一樣，變成一種時尚。現在最入時的就是下毒。」

路易十四雖不願聲張生事，但這些奇案畢竟關係重大，甚至牽涉到他自己，因此他在1679年四月設置祕密法庭審問、判決所有涉案的騙子、毒師和女巫，這法庭名為「火焰法庭」（Chambre Ardente）——因為法庭牆上掛著黑色布簾不讓任何光線進來，法官在火炬和燭光下審判犯人。

「火焰法庭」總計開庭210次、拷問了442人、218人入獄、34人慘遭處決，另有28人被處以無期徒刑，在監獄或帆槳苦役中度過餘生。德．拉雷尼死前交代手下，在他去世後將所有證據交給法王，但路易看完後將所有東西焚毀，以免醜聞流傳於世。

只是沒想到，這位對國王忠心耿耿的巴黎警察總監，另外留下了800多頁的辦案資料，內容包括上千份的司法紀錄手稿、警方審訊紀錄、署名的供詞、死亡通知、扣押財產清單、繪圖、塗鴉、占星圖表、巫術咒語和毒藥配方，全與毒殺事件相關。

聖西蒙公爵曾說，下毒在巴黎已經成為一種犯罪的時尚

法王路易十四的情婦瑪莉-安潔莉克（封當傑女公爵，圖左）與安妮公主（英格蘭公主，也是路易的弟媳，圖右）死時都頗為年輕，不無遭人毒殺之可能。

美國史家荷莉．塔克（Holly Tucker）在取得這些資料之後，經過抽絲剝繭、重新組織，寫下了《光明之城，惡毒之城：巴黎首任警察總監十七世紀探案實錄》（City of Light, City of Poison: Murder, Magic, and the First Police Chief of Paris）一書，以CSI辦案式的風格來敘述一個個毒殺案當事人的背景，甚至於製毒方式，但若讀者對於當年巴黎的都市環境、宮廷政治鬥爭與法王身邊千絲萬縷般的複雜人際關係、國際政治局勢，還有當時歐洲人的宗教信仰、巫術儀式有興趣，更是不該錯過。

美國史家荷莉．塔克用17世紀首任巴黎警察總監德．拉雷尼留下的八百多頁辦案紀錄撰寫出《光明之城，惡毒之城》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