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畫家韋蘺若明說自己怕鬼。她不敢看鬼片,是那種小時候睡覺怕被鬼拖走,會用棉被把腳緊緊包起來的怕。一個怕鬼的女孩,卻對人死後的世界充滿好奇,曾以鬼故事漫畫獲獎,正在畫的主題是《CCC創作集》上連載的《送葬協奏曲》,談殯葬業禮儀師的故事,還選在俗稱鬼月的農曆七月推出第一本單行本《鬼要去哪裡?:記憶的牽絆》。
故事是這樣開始的。韋蘺若明一直相信有「那個世界」,但對「陰陽眼」半信半疑,有次聽朋友說起妹妹「看得到」,引發她創作《鬼要去哪裡?》的開端。「他妹妹有一本筆記本,裡面記錄著,哪個鬼想要去哪裡。」在朋友妹妹的世界裡,有些鬼得依附著人移動,「看得見」的人便是最便利的交通工具了。
為了取材,於是就約見面。但她畢竟怕鬼,開門見山請對方看到什麼都別說,「我一這麼說,她就露出有點特別但燦爛的微笑。喔喔我的天,我就想,妳這個笑,是我旁邊有嗎?!」心中小劇場千迴百轉,殊不知兩人聊天過程中,她聽到更多驚悚故事,汗毛豎了千百回。
到底是什麼樣的故事啦?!我們急急傾身想聽,韋蘺若明喝了一口咖啡說,「其實,朋友妹妹有說,我們在聊的時候,它們都會有興趣,會靠過來。就像人聚在一起聊八卦,被八卦的主角聽到,也會想靠上來聽吧。」與韋蘺若明訪談那天,是農曆七月的尾聲,天氣炙熱,但空氣突然安靜下來,嗯,好,我們不想知道了。
《鬼要去哪裡?》就是一個這樣的故事,高中生秋冬意外開啟陰陽眼的能力,在鬼魂得依附人類移動的世界中,他成為迷途靈魂口中的「鬼巴士」,騎著單車載著他人看不到的鬼魂,前往鬼魂想去的所在。那也是許多「遇見」的開始,秋冬遇見不知道自己往生的失憶大叔、遇見徘徊在美術教室的暗黑女孩,還有流落別人家的狗狗,以及與媽媽失散的小男孩。
《鬼要去哪裡?》原本是手機漫畫平台COMICO的連載條狀漫畫,是點閱排行榜上的常客,經常收到逾萬名讀者按愛心,還有讀者看完後坦白心內話:「其實我也看得到」。今年夏天集結成冊,從條漫到紙本,韋蘺若明也重新檢視編排故事內容,抽掉原本連載時鋪排但沒用到的哏,調整分格到適合紙本,甚至重新貼網點,終於完成首部單行本。
留著妹妹頭瀏海的男主角秋冬因為有陰陽眼,意外成為「鬼巴士」。(圖 / 《鬼要去哪裡?》內頁)
主角秋冬在車禍意外中失去最愛的母親,車禍後開啟陰陽眼的他,看得見無數流連在世間無法離去的靈魂,卻總是看不到深愛自己的母親。秋冬留著齊眉瀏海,一個高中男生留著妹妹頭,背後是個深藏內心不願被遺忘的故事。故事以秋冬遇見的鬼魂為主線,唯獨「秋冬的瀏海」,韋蘺若明在書末以番外篇溫柔描繪(至於為什麼,直接看書吧。)
看似鬼故事,其實談的是人性、關係與遺憾。《鬼要去哪裡?》如此,正在連載的新作《送葬協奏曲》亦是,最難解的,往往是人與人的關係。韋蘺若明坦言,原生家庭影響她許多,她是泰雅族人,家裡有四個孩子,爸爸充滿浪漫性格,是個職業軍人但喜歡詩詞書畫,嚮往古時文人隱士生活。丈夫胸懷大志不得志,媽媽也生活鬱鬱,經常藉酒澆愁。
韋蘺若明跟哥哥差不到三歲,兩人從小就一人認養一個弟妹,哥哥帶妹妹、她帶弟弟,四個孩子互相照顧著長大。在韋蘺若明記憶裡,最快樂的事情是看動漫,「沉浸在漫畫世界,才能忽略很多事情。」她和哥哥都是動漫迷,經常準時守在電視前看卡通,在學校旁的租書店租漫畫租到變VIP。在有點灰色的童年,是漫畫救贖了她。
她曾夢想當動畫配音員,高中時又立志當漫畫家。後來,她北上讀大學,念的是台灣科技大學工商業設計系,四年的大學生活埋首在設計桌上,有做不完的功課,漫畫離她愈來愈遠,「那時候,其實有點忘記要畫漫畫這件事,因為設計系壓力很大。大學畢業後,大家紛紛找到工作,妳也會覺得要趕快找到工作。」
畢業後,韋蘺若明進入遊戲業上班,畫自己沒興趣的人物設定與貼圖,還發現部門裡有一半以上的美術過去都想畫漫畫。昔日的夢想悄悄被點醒,「那時候認識一個朋友,聊起喜歡的漫畫,他跟我說,有個資深編輯出來授課教漫畫編劇,找我一起去聽課。」漫畫又回到韋蘺若明的生活,她才想起來,自己有多麼嚮往說故事。
小時候,看漫畫救贖她的生活。長大了,畫漫畫也拯救了自己。「想故事的時候,要回顧很多過去,抽絲剝繭、塑造角色,每畫一個作品,都要重新回顧很多事情,設法從經驗中找素材來畫。」畫漫畫也像梳理人生,讓韋蘺若明開始理解父母的困境,「以前會怨恨父母不顧小孩,我現在會覺得他們也很痛苦,只希望他們能快樂就好。」
在《鬼要去哪裡?》中,有一話談的是主人與狗狗拉奇的生離死別。韋蘺若明記得自己邊畫邊哭,「我們家以前養的狗就叫拉奇,牠斷氣時,我就在牠身邊。我一直很自責是不是沒有照顧好牠,害牠突然生病就離開了……」年過30之後,韋蘺若明開始思考生死問題,什麼時候會死?到底有沒有死後的世界?「然後就覺得,比起死掉分開,生活裡很多問題都不重要的。」
不管從題材到故事,《鬼要去哪裡?》其實帶著悲傷的基調,但韋蘺若明鋪疊的哏卻經常讓人發笑,讓人淚中帶笑。「我很不喜歡悲傷到底,所以會用比較歡樂的情節去包裝,不然我會畫不下去……」漫畫裡也隱藏著小線頭,透露著作者本人的喜好,其中一個秋冬看書的畫面,那本書便是韋蘺若明很喜歡的BL漫畫《情色小說家》。
左:韋蘺若明在書中暗藏自己很喜歡的BL漫畫《情色小說家》。右:《情色小說家》書封。
最近,她正忙著新作《送葬協奏曲》。為了這個連載,韋蘺若明寫了兩年的劇本,看書做功課,也實地向殯葬業者請益。故事描述菜鳥禮儀師初生第一天上工就去處理腐屍,我們大呼也太誇張,不用新生訓練嗎?韋蘺若明冷靜地說,「我採訪的禮儀師,菜鳥第一天就是處理上吊現場的遺體喔……」我們又沉默了,真是行行有本難唸的經哪。
漫畫曾經拯救了韋蘺若明,如今,她在作者簡介寫下:「最大的心願是創作出拯救他人心靈的作品。」她談起名字,來自於母族與父親,「我的泰雅族名是Rimui,外婆說這是『懷念』的意思。」中文寫法來自父親,「若明」是父親的名字,「韋蘺」是父親為她取的名字,「我哥叫韋藩,藩籬是圍牆,我們名字合在一起,是守護家園的意思。」
畫漫畫至今,哥哥與家人經常是他第一個讀者,昔日覺得破碎的家,其實還是一直在身邊,她有空就帶媽媽去玩,即使爸爸覺得煩,還是不斷約爸爸出來吃飯。就算畫漫畫很容易畫到吃土,但韋蘺若明沒打算放棄,「這是唯一我可以當做工作,還有熱情的事情。很多人說興趣變成工作就不那麼有熱情了,但我不會耶,可以一直做一直做一直做,一直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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