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麗如｜玩真的】國旅補助只是營造錢在流動的幻象？

九月的第一個星期六早晨，我在花蓮上海街。從朋友的店走出去，往左邊可以走到中正路上的晶華酒店集團「捷絲旅」，往右邊則是中正路和明義街交叉口的平價旅店「微停宿旅」，儘管兩者定位不同，相同的是，門口都有寫著「擴大國旅秋冬遊住宿優惠」的文宣，每房最多可補助一千元的字眼大大的被彰顯。星期六早上九點半，一切都顯得安靜。

（圖片來源 / 交通部觀光局）

微停旅宿的旁邊是花蓮酒廠轉型而成的「花蓮文創園區」，自從華山酒廠變成文創園區的模式建立後，台灣退役酒廠似乎都以轉投胎成為「文創園區」為職志，至於有怎樣的「文創」我一直搞不懂，只是多了幾個花錢買東西的地方。念在腹地廣大，便也進去逛逛。本來預期會看到一些賣名產的、賣紀念品的、賣手沖咖啡的，甚至可能有一些展覽，結果全部沒開，連最初熱熱鬧鬧由國賓飯店承接、高調開幕的「安棠德」旅店也大門深鎖。秋天的腳步才剛抵達，但園區卻是秋末的蕭瑟。一個中年男子拿著麥克風和音箱，大聲唱著「我很醜可是我很溫柔」，另一方的陰影處則是幾個女人在練功，文創園區打回原形後，和一般的公園沒什麼不同。

想去洗手間，但洗手間關閉了。正常的公園都會有洗手間啊！

早上十點二十分，想吃個點心，過個馬路去「戴記扁食」，才開門二十分鐘，一樓幾乎坐滿，我很幸運地在邊緣的角落有一個位置。邊吃著扁食，邊聽到店員跟絡繹不絕進門的顧客說：「請往樓上坐喔！」在這樣的食肆完全無法體會陸客自由行被取消後，觀光陷入寒冬之類的說法。好吃的東西就自然有人會一直去吃，不用陸客，也會有在地人與其他觀光客把這間小店坐滿。

吃飽喝足，突然很想看海。點開地圖，發現沿著明義街或自由街就可以走到海邊。我想起友人曾提及，這一區過去稱為「溝仔尾」，本來這條通往大海的柏油路是溝渠，後來政府不曉得哪根筋不對把溝渠加蓋，城市裡的水道就不見了，甚至還打算把這條開往海邊的路規劃成花蓮的香榭大道。鋪上水泥的河道變成車道，但也沒妥善規劃，現在就是在馬路中間生出了一片停車場。

我沿著這片莫名又空虛的停車場路往海邊走，星期天早上兩邊的商店還沒開門，正確來說，這兩側多半是經營晚上生意的海產與熱炒，天光下根本沒幾個人在這條路上走。我當然可以鑽到和這條道路平行的小巷如忠孝街散步，但就是很想看這條大馬路可以多寂寥。實際走過，就會明白傅崐萁想花6.37億用對岸的花崗石來打造這條「香榭大道」的荒謬。

快到重慶路，有市集的聲音，為了避太陽也好奇市場有什麼，於是走進重慶市場。快11點才到市場顯然是晚了，有一些肉販的豬肉都賣得差不多了，但菜市場裡生猛的氣息還是讓人精神一振。尤其有幾攤賣原住民蔬菜的攤子，有些蔬菜的線條簡直就是藝術品，捲曲得好好看。見我張望，婦女跟我說這些拿回家炒或是煮湯都很好喝啊！她還請我吃一根自己醃的辣椒，吃著吃著我便買了一罐。市場的後方，有人打牌，有人圍著一圈喝茶喝米酒，幾個老外走過，胸前捧著小玉西瓜。市場如同以往，給人充實的滿足感。

走到市場後方，應該快到海邊了，但近日有工程，圍籬的圍法讓我不曉得怎麼走才好，問了旁邊代天宮的工作人員，他跟我比了比，我又走回水泥感很重的大馬路，路的另一側是許多觀光客夜晚會去的東大門夜市。中午的夜市當然是還沒睡醒，沉睡在道路施工的另一側。

我終於走到靠海邊的南濱路了，過去我總是在這條海岸公路開車呼嘯而過，眼前的南濱公園根本不會讓我把車速放慢，更遑論停車進去參觀。花蓮漂亮的海邊太多了，我怎麼會去南濱公園停留呢！但這次我沒有交通工具，只能靠著步行探索這個城市，想要看海，就要踏實的從城市的車流間一步一步逼近目的地，在烈陽下聞著蒸騰的柏油氣味，然後穿過紅燈秒數很長的斑馬線，走近南濱公園的招牌，隆隆的車聲在耳際。

路：行跡的探索(博客來獨家「顛覆視角」書衣)

《路，行跡的探索》一書曾提及：「對步行者來說，現代公路系統的霸道在於，它們是迎合汽車技術而誕生……因此，在公路上行走的人類跟動物都受到排擠，也面臨危險。」還沒走進公園，我就覺得一路上的水泥感已把我排擠，莫非南濱公園只宜開車來？

我循著公園內的木棧道，往海的方向走去。結果木棧道並不是通向大海，而是往上爬行。木棧道的終點是一座觀音像，觀音背對海。站在觀音的影子下，我看到了太平洋，很藍很平靜但不夠近。到海邊卻不靠海讓人有點生氣。於是鑽過木棧道圍欄的空隙、走過草地邊坡、越過單車道、再往下經過碎石坡，終於踩到礫石灘，觸碰到海水。

九月初的海水涼涼的，步行而來的燥熱完全洗滌。雖然一路上難免抱怨：怎麼去個海邊要先經歷那麼多水泥！但踏進海裡，這些都不重要了。坐在石灘上，看著太平洋的浪一波又一波地襲來，眼前天寬地闊，沿著這個海面就可以抵達我去年此時所在的智利海岸。海路激發無限的想像，不管有沒有旅遊補助，都無法阻擋我想要看到大海的意志、阻撓我走進大自然裡的決心。

回程，挑信義街回去，市街上有人討論著政府將發放200元夜市抵用券。走著走著，竟有點悲傷，這究竟是什麼樣的邏輯：給錢才願意出去玩、要發錢才願意去吃東西……這種割自己腹部脂肪去隆胸的封閉式經濟活動，只是營造錢在流動的幻象，基本上仍是一灘肥油在自己身上滾來滾去。

經濟部因應9月~12月秋冬國旅補助，推出自由行旅客加碼方案，「每一房」能領取200元夜市抵用券。（圖片來 / 經濟部）

日正當中，越走火氣越大，不禁納悶為何不補助快要崩盤的出版業、不補助字字皆辛苦的文字工作者、不補助向來奉公守法不投機想去賺大陸錢的產業……，自體油水的移植，不該分你我他啊！星期六的花蓮散步小旅行就在情緒劍拔弩張中戛然而止。迎面走來幾個網美型的女孩，在有貓的咖啡店前擺弄姿態，有貓，不用補助，也有貓奴會甘願上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