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熟識的朋友一直是自己照顧孩子的偽單親狀態,外地工作的伴侶即使回家了,也是人在心不在,以各種方式碰巧地在「雙親」的角色裡缺席。朋友每天在公司與接送孩子往返保母家之間衝鋒陷陣,帶了工作要回家加班,還要先哄孩子睡。問她,太辛苦了吧?「與其祈求美滿生活,不如乾脆一點,決定要自己一個人養孩子了,就不會去想如果是兩個人,生活會是什麼模樣,自然就不覺得比別人辛苦。」她灑脫地說。
但是孩子再年幼,也能感受到那深藏於日常生活各種細節中的不同與不安,那種「被叫到客廳問是要跟爸爸還是媽媽?」的戲劇情節沒有機會發生,孩子也不曾哭著要求父母別分開;沒有人和孩子聊過雙親如何變成單親,孩子也沒機會回答。如果試著找繪本來談,卻發現關於單親家庭的繪本總是有所期待,不是「爸媽分開生活會更幸福」,就是「我的單親媽媽/爸爸很努力」,或是「單親沒什麼,離開的爸爸/媽媽依舊愛你」。
我想要看到更真實、更幽微的故事。對於人生這樣的重大事件,無須假裝豁達或是一臉期待未知幸福的模樣。我想看見那些被父母隱瞞真相孩子,是如何在帶著問號的狀態下度過父母的情感決裂,又如何帶著不明瞭的心情長大。在這場大人們的戰爭中,孩子不是全然無感,他們隱隱約約開始認識什麼是一分為二,不只是家庭,還有過去與未來的生活,所有的生活步調、對愛的感受都有可能改變,該怎麼陪伴孩子面對?
有時,孩子會感到極大的焦慮,擔心自己不再值得被愛,所以會一直想確認爸爸媽媽會不會因此不愛他。有時,孩子無法接受爸爸媽媽要分開的事實,會希望在家庭關係的延續上做嘗試和努力。有時,孩子不問不說,冷眼旁觀家庭的變化,暗地歸咎於自己表現不良,感到自責。有時,孩子無法理解媽媽/爸爸突然「鬆了一口氣」是怎麼回事。
馬尼尼為《隱晦家庭》繪本系列,是這類主題中我讀過最真實的繪本,沒有甜蜜、美好的家庭想像,坦言真實生活總是不完美,但我們就帶著孩子在不完美中一起前行。
已經離開的爸爸,偶爾還是會因為想念孩子而回來。在《老人臉狗書店》中,爸爸因為想孩子,變成一條狗回來開了一間書店,來講故事給孩子聽,聽著聽著,小孩和狗就會一起安心睡著;《我的蜘蛛人爸爸》裡,爸爸死了,但為了陪孩子玩,變成蜘蛛人來夢裡相遇。和其他溫馨的故事不同,孩子最後拒絕了爸爸,一切都變得怪怪的,曾有過的甜蜜遊戲,孩子親手埋葬,好讓日子繼續走下去。
孩子說:「爸爸,我長大了,不要再玩蜘蛛人了。」(圖 / 《我的蜘蛛人爸爸》內頁)
「爸爸去越南出差了,要很久才會回來。」(圖 / 《貓面具》內頁)
繪本中透露了一些不愉快的細節,「再也沒有人對媽媽說惡毒的話」、「他要我跟媽媽說,他以後不會再罵她,也不會再怪她」。家庭的負面(或者該說真實)模樣略略可見,沒有人是生來當爸媽的,有些人恰好又更拙劣一點,成了非常有問題的家庭角色。
讀繪本的單親母親/父親,一定要讀「雖然爸媽分開了但一樣愛你」這樣的勵志單親故事嗎?有沒有可能,是一種「出獄」後的自由、幸福的時光?馬尼尼為的「隱晦家庭繪本三部曲」沒有讀者年齡的界線,她要和孩子說,離開的一方與被離開的一方,心裡總有對彼此的依戀、憤懣不滿之處,同時期待割捨了對方後的生活能有嶄新變化,所有好的壞的情緒感受都是正常的;她要和父母說,如出獄般的放鬆感與揮之不去的遺憾相互交纏,也是正常的,不是因為對「完整家庭」的眷戀,而是人們對於缺席的一角總是百感交集。
「我沒有把要搬家的事跟老人臉狗說,我想他應該會知道的。」(圖 / 《老人臉狗書店》內頁)
我很希望,所有想從繪本故事中帶著孩子認識更多家庭樣態的成人,能認識馬尼尼為這位以家庭生活的不圓滿為創作主軸的圖畫書創作者、詩人。從馬來西亞來台灣求學的她,研究所畢業後選擇留在台灣結婚定居,被不快樂的婚姻與育兒困住的她,陸續創作出《帶著你的雜質發亮》,談在理當是溫暖庇護的婚姻與家庭裡經歷失望與歧視,也在《我不是生來當母親的》自述了對母職的抗拒與自我懷疑。
創作「隱晦家庭」繪本故事是她被破敗的異鄉婚姻困住的自我解救方式,2015年出版了《海的旅館》《老人臉貓》《after》三本繪本(已絕版),2019是《老人臉狗書店》《我的蜘蛛人爸爸》《貓面具》。相對於四年前她直接在《老人臉貓》將缺席的爸爸「賜死」,2019年的三本書展現出來的氣息,有種「終於啊」的釋然──沒有罵人的爸爸了,有的是「對新生活的期待」已經超出「依戀往昔」的未來感了,老人臉狗不需要再開張了,貓面具也可以拿下來,蜘蛛人爸爸不用再來了,再見,再見,然後活出自己生命的樣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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