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街移動」系列講座第三場,「租書店的少女時代」,邀請蘇偉貞及神小風對談,不同世代的兩人都與租書店及其延伸的文學與生活領域有深厚淵源,她們分享各自少女時代及人生不同階段,租書店對其人生與創作及和家庭關係的影響。從租書店談及漫畫/羅曼史/言情/武俠小說等不同文類,在租書店盛行年代,受不同讀者喜愛的片段故事。
租書店女兒的人生
攝影:吳景騰 資料提供:台北文學季
租書店的閱讀啟蒙
蘇偉貞:
大概六、七歲左右父親從軍職退休,與其說是退休,不如說是被迫退休,所以那時家裡就有一種「不遇」的感覺。那年夏天卻是個魔幻的夏天,家裡突然有了大量的書。
「大家都知道眷村的房子非常小,大概只有六坪左右,一家人住在裡頭,可想而知客廳也很小,這些突然湧進的大量的書,都是用舊黃油皮紙包覆,一時之間空氣中充滿了舊書的氣息,從那天開始改變了我跟書之間的關係。」
那時年紀還小,會在父親開的租書店幫忙,上了初中以後,才比較少待在店裡。可是等到上了高中,當我每次拿起一本課外書,父親就會一把抓過去說,「看這個幹什麼!」,「當下其實是一個分裂的狀態,以前不是常常在家裡可以理直氣壯的看書嗎?我爸爸忘了是他把我帶進這個書的世界。」
直到店收了以後,過沒幾年,我在1980年以《紅顏已老》拿到了聯合報的中篇小說獎。贈獎典禮時,全家人都去了,六個兄弟姊妹還有父親母親浩浩蕩蕩的,全部人感覺像是為了支持你一樣。但其實不是,一方面是可以現場拿到獎金,另一方面是現場有buffet可吃。
父親是個很矜持的人,他沒有拿一大堆餐點。當時他就在現場跟我說:「我從來沒想到,我不過就是開個租書店。」我告訴爸爸說:「你這一生在你最落魄的時候,你沒有做錯決定,你開了一間租書店。」
那時家裡開的書店叫「日日新」,大家都知道「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作新民。」那讓我覺得,不僅可以一新內心的精神,還可以每天都新,並且新還要更新,然後要創作出精神上的振奮,來振作自己,像是當初父親用這種理念來開租書店一樣,秉持相同的情操。
熱熱鬧鬧一起看書的氛圍不見了
神小風:
蘇老師提到當家裡有大量的書進來的時候,那個舊書的氣味,我覺得喜歡書的人可能都會有一種微妙的動作或者是一種感覺,就是拿到書後會忍不住想聞它。每次當看到有別人這樣做,就會覺得非常親切,沒有人講好,可就會去聞。
國中的時候,去租書店其實是一個現實面逃逸的出口。以前還不像現在網路時代這麼發達,想要尋找娛樂的人就會去租書店,因此那邊常常擠滿了人,雖然會有很多煙味,沙發也可能很破舊,但坐在沙發上的感覺非常舒服,好像有種快感,不像在家裡一樣,即使你其實不知道旁邊坐著的人是誰,可是一坐進去它好像就變成一個小小的黑洞,可以在裡面獲得一、兩個小時的愉快,那是一個完全沉浸在閱讀快感的過程。
蘇偉貞:
租書店反映了當時候的經濟,那個年代,大家都沒有錢,所以大家就共同看一本書,一個共讀的概念。現在書店一間一間的關,就是那種熱熱鬧鬧一起看書的氛圍不見了,人們不再鑽進一間租書店,和其他租書的人一起坐在那個地方。
我在租書店裡長大的,所以很喜歡舊書,我覺得好多書都是舊書,可以一再被看,不管它用任何形式,是因為沒錢還是怎麼樣,來到這間書店,所有的書都是舊書,好的書也都是舊書,因為從它出版的那一刻起,它就成了一本舊書。
了很晚我才知道漫畫店也是一種租書店,那時候家裡的小孩很愛看漫畫,我很難理解,覺得自己根本沒耐性這樣一格一格看下去。自己有家庭後,有一次家裡要裝修,我和先生覺得文學才是正宗,毫不考慮就把兒子珍藏的全套漫畫都扔了,兒子回來崩潰了,幾乎要造成家庭革命。
當下我才發現自己錯過了一件重要的事情,為什麼當初沒想到去了解孩子為什麼喜歡看漫畫?如果當時能理解,說不定親子之間就多了一個共通的語言。
武俠作家與出版社的愛怨情仇
蘇偉貞:
雖然家裡開書店,但出版是另外的事。我最早對出版有概念,也是從小的時候開始。當時武俠小說都是薄薄一冊,邊出版邊寄給讀者,我每次問父親,父親就會講一些他知道的出版社的事情。
像出版社手上都會抓幾個重要的武俠小說作家,會先給作家錢,然後作家就得寫,但這些作家如果寫不出武俠小說,出來的作品就會和現實感有段距離,所以他們需要去找一個心裡面的江湖,如果心裡面沒有江湖,像是國仇家恨、江湖倫理這些,其實是無法成為一個好的作家。
「以前我根本不知道小說會反映人生,長大後我才知道,小說會跟我們產生對照,當我有些情緒根本不知道該怎麼樣去面對它,或者它該名之為什麼的時候,通常都能在小說裡頭找到了一個對應。」
一本書最重要的,是背後代表的出版概念,定價怎麼定,編輯怎麼編書,最後如何出版成為一本書,這才是出版社扮演的最重要的角色,接著才會是讀者跟書之間的關係。每本書都有每本書的命運,這個命運有些是出版社,而有些是作家。
通常好的出版社會有自己風格的出版品,出版社必須要有主導能力,一本書成了暢銷書,這裡頭還是有出版社的眼光,這件事情是教不來的。但有一件事情是可以教的,就是閱讀,因此我們要好好的當一位讀者。
神小風:
我在大學四年級時出版人生的第一本言情小說,但沒想到在書出版後三天,出版社就倒了,讓我當言情小說家的夢破碎。
蘇偉貞馬上問到:「版稅有沒有拿到?」
神小風:
「蘇老師果真專業,馬上問了最關鍵的問題。」言情小說大多是整本買斷,所以錢很乾脆俐落地付給作者了。只是因為言情小說多半是系列出版,我還期盼和編輯一起討論下一本小說要如何佈局,想不到夢想就戛然而止了。後來,我在文學獎上拿到好成績,成為拿版稅的作家。只是,言情小說對我而言,始終是一個美麗的夢。
租書店就是一個安心的地方
攝影:吳景騰 資料提供:台北文學季
神小風笑著說:
「租書店就是一個安心的地方。」國高中時期,我喜歡在租書店看漫畫。我覺得,少年漫畫討論如何變強、想要愛還有友情跟勇氣,少女漫畫討論如何獲得愛、為什麼沒人愛我以及我想要被愛。「這都是一個人很核心的命題,也是文學上的問題。我覺得一開始這種成長的啟蒙,都是在租書店裡獲得的。」
隨著成長過程,閱讀慢慢被放到後頭,好比現在為什麼沒有人看言情小說?是大家都不需要愛了?還是人們都已經知道愛是很殘酷的事情?或是發現愛其實是幻滅的,人們已經無法再相信羅曼蒂克這件事情,我們發現並沒有那樣的愛存在,於是從浪漫的愛踏入現實的愛。
這是個微妙的成長過程,它很像脫掉衣服的過程,一個變成大人的過程。但是它在生命裡會有一個位置,即使長大不再看這些東西了,它在生命裡面仍有一個記號,是一個安心的地方。
攝影:吳景騰 資料提供:台北文學季
蘇偉貞俏皮地站起來:
「對我來講反倒是一個穿上衣服的過程。」為了今天的演講,我特地穿來一件父親生前的毛背心,租書店對我來說,是一個永遠的現在進行式。退休後,我考慮開一間結合長照理念的書店,想要讓父親的舊書店在自己手中,在這個時代有一個新的意義。
以前去租書店的是少男少女,現在這些少男少女老了之後,還是要有一間租書店,所以我想要開一間長照書店,要買大字體的書來服務老先生老太太們。
我想引用佩蒂.史密斯的話告訴大家:「不管科技怎麼進步,請不要遺棄書,在這個有形世界,沒有東西比書更美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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