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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平閱讀LGBT

從白先勇《孽子》,探70年代東京青春鳥的約會地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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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先勇《孽子》後半段,用書信體記錄了書中四個主角:阿青、小玉、吳敏、老鼠後來的命運,其中,一心千里尋父、懷著東洋夢的小玉跳船至東京之後,給阿青的信是這樣寫的:

孽子(新版精裝本)

孽子(新版精裝本)

東京叫人興奮、叫人著迷、叫人心驚膽跳!昨天我去逛銀座,看見那麼多的車子、人、高樓、大廈,我恨不得跳起來大叫。銀座就是咱們的西門町,可是要比西門町大個一百倍,說到氣派,那就更不能比了!我看日本佬闊得很呀!穿的戴的,個個有車。我喜歡這裏的繁華,百貨公司之多之大,買不起進去逛逛也是好的。

透過小玉之眼描寫的70年代東京,我們也看到了白先勇筆下當時新宿夜生活的繁華:

新宿那些成千上萬的霓虹燈,在雪花裡眨得熱鬧得很,我站在街心,那一刻真是感到人海茫茫。那晚我去了新宿歌舞伎町的桐壺,那是新宿最有名的一家gay bar。

東京據說有上百家的「安樂鄉」,光是新宿歌舞伎町就有十二家。澀谷、六本木,也有好多好多。東京的青春鳥可厲害著哪,滿街亂飛,他們是不怕警察的。在酒吧裡又跳舞又親嘴,什麼都來。新宿也有一個新公園,叫御苑,比咱們的新公園可要大十倍哩,那些青春鳥在裡面捉起迷藏來也比咱們野得多。

不知讀者是否也曾疑惑,在男女分際如此嚴明的日本,在Jack'd、Grindr、Hornet、Scruff……等交友約會APP尚未被發明的年代,青春鳥是如何找到彼此呢?而小玉提到的「御苑」若為「新宿御苑」,那應該是皇室的所有地,理應是戒備森嚴之處,怎麼會是70年代日本青春鳥的歡樂天堂?

在日本研究台灣同志文學的劉靈均老師帶領下,使我有機會去拜訪了一位東京新宿二丁目的「讀書咖啡屋OKAMARUTO」負責人小倉東先生,小倉東先生也是著名的LGBT運動工作者、男同志雜誌《Badi》的前總編輯,更以「瑪格麗特」(マーガレット)之名成為日本扮裝皇后的開山祖師婆。

小倉東先生以「瑪格麗特」之名成為日本扮裝皇后的開山祖師婆。OKAMARUTO店主小倉東先生以「瑪格麗特」之名成為日本扮裝皇后的開山祖師婆。


店內的藏書精彩豐富,簡直是LGBT文化的重要資料庫。(照片提供 / 小倉東先生)


OKAMARUTO的店名來由是OKAMA(人妖)跟OKARUTO(即日文的「超自然」,來自英文occult)組成的字,店內保有豐富的男同志文化藏書以及古本,為了解答《孽子》神祕的「新宿御苑」文學公案,小倉東先生與我們分享他的珍藏──《GREEN LETTER》,這批珍貴的綠色小冊子,應可列為70年代日本男同志重要文化財產。

《GREEN LETTER》不公開販賣,採會員制發行,詳細記載了70年代日本各大城市男同志約炮指南,介紹的地點甚至還包括台灣、香港、韓國、夏威夷。根據書中指引,當時台灣的熱點,不是新公園,要捕獲台灣青春鳥必須去北投公園,就是我們之前抓寶可夢的那裡。


小倉東先生收藏的《GREEN LETTER》雜誌。(攝影 / 騷夏)


劉靈均老師在他的論文《白先勇《孽子》中的日本表象——「同志文學」的多元文化共存》就提到:

至於新宿御苑内是否真有男同性戀相互勾引之行為,筆者發現在1970年代非公開販售的男同性戀會員制雜誌《GREEN LETTER》14号(東京・アドニス経済研究所,1975)中,曾指名位於新宿神宮外苑的公廁是男性間可以偸偸性交的「発展トイレ」(發展場),或許可以作為其佐證(詳參同雜誌第2頁。外國人或許難以分辨御苑與外苑之別)。

我相當榮幸地翻開這本1975年的Guide Book,這珍貴的地圖記錄前人智慧點滴,除了標明可以「約」的地點,也清楚羅列讀者需求,比如可以去哪裡看帥制服警察、自衛隊,或是,女裝或半女裝愛好者都在哪裡出沒,今晚要住宿哪裡?哪裡有男性專用旅館?靖國神社這樣莊嚴禁忌之地想不到更具吸引力?冊子最後一頁的讀者回函表,問卷設計也非常細緻:「貴方の性向:能動、受動或是兩方」,不愧是日本人!

《GREEN LETTER》附有約會熱點目錄。

新宿車站周邊約會地圖。


最後一頁的讀者回函表。


回到《孽子》,小說中的「御苑」是否其實是指「外苑」?東京新宿的外苑公園,位置在新宿御苑更南處,此處究竟是不是《孽子》的文學場景,還是作家想要給我們更大的想像空間,或許我們可以再參考劉靈均先生的論述:

《孽子》日文版書影《孽子》日文版書影

在《孽子》的日譯本序言中,白先勇曾經提及他曾在1963年與1970年去過東京,在第二次時也去同性戀酒吧喝過酒,可以推測其與東京相關的描寫有一定程度的寫實性。

當然這些敘述不能代表白先勇真正理解東京的男同性戀生活,然而我們可以感受到文中的小玉認為東京的男同性戀生活遠遠自由、安全且有趣於台北的男同性戀生活(或許作者白先勇本人也這樣認為)。當然白先勇也注意到,東京的街頭一樣有無家可歸的孩子。

從小說考據現實總是令人玩味,白先勇筆下的70年代東京青春鳥,歡樂得連警察都不用躲,若把場景拉回現在的日本,狀況又是如何呢?

台灣吵得沸沸揚揚的婚姻平權議題,在日本的LGBT推動者看來,若要觸動到法律相關,台灣是遙遙領先日本,根本看不到車尾燈。反而是民間企業的動作較多,除了辻利茶舗(TSUJIRI)台灣董事長小佐野彈公開出櫃支持同志運動,日前知名服飾品牌UNIQLO也宣布員工的同性伴侶可享有眷屬福利,博得不少佳評。姑且先不悲觀評論這只是反映企業嗅到「彩虹經濟」的後續可期,至少在保守的日本社會漸漸帶起了更多討論。

面對即將在2020舉辦的東京奧運,因應國際奧委會在奧運憲章裡加入禁止歧視LGBT的條文,日本的主流同志團體趁勢推動同志友善政策,對於未來似乎可以抱持著一點期待;然而劉靈均老師也補充,大多數同志運動資源,被分配到同志婚姻、伴侶制等中產階級以上民眾有興趣的議題,但社會認知、校園霸凌、同志的貧窮等問題,能否因為這樣的同志友善熱潮得到解決,仍需要長期觀望。


從古書中發現一張手寫校對勘誤表。「情出」一直寫成「精出」?是怎麼回事!(攝影 / 騷夏)

 


作者簡介

1978年出生在高雄,淡江大學中文系、東華大學創作與英語文學研究所畢業。作品多帶魔幻色彩,喜於諸性別與身分之間巧妙偷渡交換,從而探索愛與自我之構成。認同身體與呼吸的暢通,是寫作的重要法門,未來最想精進領域為動、植物溝通。著有詩集《騷夏》、《瀕危動物》《橘書》《上不了的諾亞方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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