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旅遊商品的文案會寫著:每個迷人的城市都會有一條浪漫的河流;或是,跟著河流旅行可以感受最道地的生活……。隨河旅行多半喚醒人的感性與浪漫,或自以為是的附庸風雅。但當一條河穿越許多國家、成為國界、成為漁獲的來源、成為能源的基地、成為權力的展現,它就不只是一條跳著華爾滋的藍色多瑙河(其實多瑙河的血腥風雲也不少)。河水有如一頭巨大的獸,看似放空、看似尋常,一旦觸及敏感神經,河流立刻變成戰場、淪為墳場。就像我們耳熟能詳,但很不熟悉的黑龍江。
維基百科說黑龍江為全球十大河流,若以不同的源頭計算,它的長度可以是4444公里或是5498公里,可見其水系的錯綜複雜。而其總長度的落差竟能差到一千公里,可以感受到測量員應該是非常無奈。過去我以為中國的黑龍江省就代表了黑龍江,實際到了黑龍江的省會哈爾濱,看到的是其支流松花江。當地人說:「黑龍江在很北邊,過河就俄羅斯了。」當時,我才明白黑龍江是中國和俄羅斯的界線,只是中國將「黑龍江省」喊得響亮,另類正名這條河流屬於中國。其實在19世紀中期以後,黑龍江已從中國的內河變成中俄之間的國界,流轉於俄羅斯的遠東地帶。它在俄羅斯的名字為阿穆爾河(Amur River),是俄羅斯達呼爾人表達「親善和平」的意思。
深藍色為中俄邊界黑龍江(Amur River)。松花江為其最大支流。(圖片來源 / wiki)
結冰的黑龍江面。(圖片來源 / wiki)
讀著《經濟學人》亞洲區編輯杜米尼.齊格勒(Dominic Ziegler)的《黑龍江》,跟著他一路溯源,方知曉黑龍江的源頭不在中國、也不在俄羅斯,而在蒙古國的鄂嫩河。杜米尼的旅程於蒙古國開始,一路從成吉思汗寫到當下中國、俄國甚至日本在這條流域間的角力,爬梳的不只是航道,還包括周邊歷史、生態、民族的牽扯。尋河之旅大部分的時間周旋於荒涼的西伯利亞、經過許多很難具體寫出「地名」的地方(即使是地名,翻成中文也很像外星語,如:阿爾巴濟諾、尼柯萊夫斯克),書籍的章節名稱乾脆用經緯度表示,彷彿這條河流經的地區是地表上巨大的黑洞。
鑽進北緯52度01.5分,東經113度30.3分,看到的是蘇聯在西伯利亞設計的流放場所。書中提到,19世紀俄國外長卡爾.尼瑟洛德(Karl Nesselrode)曾洋洋得意地說,西伯利亞是一個「深網」,能將不容於社會的人一網打盡。在這個地方網盡了各個時代的異議份子,據統計,在沙皇統治時期有一百萬人被送到西伯利亞當奴工,到蘇聯時期更變本加厲,將兩千萬人送進這鳥不生蛋、卻監控嚴密的深網,在「古拉格」(Gulag,前蘇聯勞改營系統)挖礦、勞改。索忍尼辛的(Alexader Solzhenisyn)的《古拉格群島》就記述這般恐怖的控制。
黑龍江在旁流過,目睹了這一切。以為歷史可以跟河水一起奔流,過去了就煙消霧散,當作人類史的黑暗教訓,但歷史總是荒謬的重演。我們以為勞改營、流放、改造營這些字眼應該都在上個世紀終結,但近期中國政府以「教育轉化中心」、「去極端化培訓班」或「職業技能教育培訓中心」等名義將俄國的「古拉格」在新疆重新開張,以矯正、教化維吾爾族。(詳見《紐約時報》的報導「不請自來的客人 闖入維族家庭的百萬公務員」)。這樣的手段,其實是複製俄國對付黑龍江流域靠遠東地區少數民族的手法,讓游牧民族不再游牧、消滅語言讓文化無法傳承,把異文化整肅為單一認同。
黑龍江不斷重現征服與屈服的故事,中國與俄羅斯的權力關係在江畔輪流翻轉。1900年俄國人逼海蘭泡的華人游過黑龍江、滾回中國,當時淹死三千人;但一百年後,中俄權力關係大逆轉,中國主宰了黑龍江邊界的經濟,俄國人賣命幫中國人張羅鹿皮鹿角(據說可壯陽)、槍殺老虎(也是為了壯陽)、砍伐森林(每年砍了約一個冰島大面積的林木送去中國)……,拚著物種滅絕的危險換取廉價粗糙的中國成衣、或是日本韓國淘汰的二手車。約翰.維揚(John Vaillant)所著的《復仇與求生》就生動的描寫出俄屬遠東地區的困境與扭曲,書中的阿穆爾虎要對人類展開反擊,而「阿穆爾」即是黑龍江。
某年冬天造訪了位在哈爾濱的東北虎復育中心,才知道阿穆爾虎就是所謂的東北虎、滿州虎。本以為所看到的東北虎應該是英姿煥發、氣勢凌人,但在鐵籠裡的老虎一副懶洋洋。導覽員見我們看老虎看得很不帶勁,她說:「你們可以叫雞餵老虎!」我們一愣:「叫雞?」她說:「我們有提供雞讓遊客購買餵老虎。」接著,她拎出一隻撥了毛的死雞,扔進獸籠,東北虎認命又無奈的啃著雞。
阿穆爾虎就是西伯利亞虎、東北虎、滿州虎。(圖片來源 / wik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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