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非常日本的故事。平平是妖怪,台灣籍的虎姑婆,認真抓小孩來吃就能度日;愛爾蘭籍的精靈,變出金幣就能買健力士和貝禮詩喝到飽;希臘籍的不死鳳凰一生只等著自焚,只有日本籍的妖怪適合出演這種每天上班打卡的卑屈人生,不致於引起冥陽兩界的質疑。
日本的妖怪很「人」,即使不說兒童繪本,在民間傳說和古典文學裡,會成妖成鬼的都是原本心有執念的人類。萬物有情,眾生有迷,我一直情願相信這種說法,人心懷著怨毒或慈願,久了當然會各自化魔或成聖。幾年前我追看過動畫《夏目友人帳》,本來為的只是其中有個主角是隻妖貓,各種貪吃懶惰的姿態非常可愛,但是看了幾季下來,卻對劇情裡各種妖怪生出感情,妖怪們有些兇惡有些愚鈍,但是都各自過著擬人的生活,有歡喜有無奈。
《夏目友人帳》的「貓咪老師」
即使早知道日本籍的妖怪充滿人性,我在看到《妖怪爸爸上班去》的時候,還是大笑了。可能是我左傾過頭還怎樣,看到妖怪爸爸阿健搭著開前往【地獄正門口】的公車去上班,我高度懷疑這個作者根本在影射某些勞動酸民的心情,說不定原始的家庭劇場是:
「把拔你要去哪裡扇班~」
「去地獄上班辣!」
「把拔你扇班都在做捨摩?」
「確保大家一起沉淪苦海永世不得超生啊,呵。」
「把拔你的腦榜4不4總經理?」
「爸爸的老闆根本是閻羅王好不好……」
這樣。
作者是為了讓這些對話合理出現,才捏造出這個需要上班的妖怪爸爸。
妖怪爸爸每天搭乘前往「地獄正門前」的公車去上班。 (圖/《妖怪爸爸上班去》內頁)
但我隨即自省,如果是天真純良的小孩,聽到妖怪在地獄上班,應該只覺得天經地義。而且現實是,人的確需要工作才做得了其他事,養家啊、看病啊、買喜歡的東西啊,上班是最常見的賺錢方式。既然如此,讓孩子明白上班是怎麼一回事,大概就和教他們明白大野狼會吃掉小紅帽她祖母,同等必要,常識嘛。從這個角度去看的話,作者派出妖怪爸爸做為代表,的確高明。在地獄上班的話,當然要聽從威嚴的上級發落,即使工作內容貌似違背慈善原則,也得盡力堅守崗位。大意犯錯的時候,要謙卑接受老闆的訓斥,下班後再小酌一番,用美食和酒精撫慰一天的疲累和委屈。日復一日。讓小孩子知道這是人類上班的常態似乎有點殘忍,說是妖怪多少拉開一點認知距離。
光看文字,本來只覺得這是一段普通的上班族人生,但是加上插畫,故事卻增添許多沒有說出口的耐人尋味。封面上那個戴齊裝備出門的妖怪爸爸,好像小學生,頭髮梳得整齊服貼,肩上掛著水壺,背上袱著便當,端踢正步向前去,乖得很。他脖子上那條骷顱頭領帶,讓我想起辦公室裡總有些老實頭,會在生日或節日的時候,收到一些自己絕對沒想過要買的時髦領帶款式,一戴上,那張臉瞬間比本來的老實更老實。
妖怪爸爸的上班裝束相當乖巧老實。家裡還有兩個小孩和兩隻貓科動物(圖/《妖怪爸爸上班去》內頁)
翻開第一頁,事實擺在眼前,這樣一隻老實的乖妖怪,如何能罩得住養了兩個小孩和一大一小兩隻貓科動物的家庭?我光是看著圖片,就覺得那張餐桌方圓兩米內的分貝量超標。真正的鎮宅神獸當然是媽媽,一內一外共同經營家庭,是日本崇尚的標準模式,這方面台灣倒是解放多了,雙薪或單親都有,隔代教養也非常可以,大多數的台灣人還是會儘量接受各種可能的家庭結構,大家都明白生活不容易。
阿健擠一程公車抵達地獄以後,向老闆閻羅王請安,和其他同事一起到更衣室,換上袒胸獸皮裝,才推開工作區域的大門,以完整的經典妖怪面目,面對活該淪落地獄受苦的眾生。做這樣的工作很難心軟,鐵石心腸才能達成公司期待的業績,我想起一次因為超速被警察攔下來,我求他放過超限不多的違規,因為當時實在經濟上不甚寬裕,那個警察淡淡答道:「我放過你,誰放過我?」
阿健進公司先向老闆閻羅王請安。
阿健必須鐵石心腸才能達成公司期待的業績。(圖/《妖怪爸爸上班去》內頁)
大島妙子描繪的地獄眾生,讓我反覆又反覆地前後翻看。極樂世界垂降救贖之前、之中、之後,地獄眾生的各種情緒細節,都讓我想起某個階段的自己,曾經不知身在煉獄,曾經錯過出逃,曾經痛惱。故事的文字雖然完全沒有提及,但是篇幅的比重和張力卻令人不得不看見,裡面暗藏著對於苦海眾生相的觀察和省思。故事雖然是寫來給大人說給孩子聽的,但經歷過人生的大人,卻可能在不經言語的圖畫裡,找到觸動心情的彩蛋,看到了,傷懷了,或許看著眼前的孩子,能更深刻體會新生命帶來的希望和力量。
在最後,作者和繪者再度把色彩還給讀者。熱鬧的深夜小吃攤有食物的滋味,酒精的鬆弛,人情的溫暖,人生的難題未必都有解答,很多時候我們活過低谷的方法,也就只是和幾個知心同伴吃吃喝喝聊聊而已。也許有一天,聽故事的孩子也會明白,生活的本體大概就是這樣了。
這本繪本真是大人小孩各有門道熱鬧可看。
吃飽的阿健忍不住打起了瞌睡。
很多時候我們活過低谷的方法,也就只是和知心同伴吃吃喝喝聊聊而已。(圖/《妖怪爸爸上班去》內頁)
妖怪爸爸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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