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廢墟的空間,其實都很像逃難空間,所有東西都還在,就只有『人』不見了。拍攝這系列的過程讓我開始思考自己存在的意義跟價值是什麼,在時間的洪流之下,自己其實只是一粒比砂還微不足道的東西,所有的自我和堅持,其實都沒那麼重要。」——攝影師 李開明
請自由說明這個攝影系列。
李開明:〈迴光〉是從我過去拍攝台灣廢墟的作品中,將台灣老戲院影像獨立挑出來於2017年11月在光點華山所做的展覽。這些老戲院有些已不存在,有些荒廢在鄉鎮之間,它們曾經風光一時門庭若市,有些卻因為電視的崛起而沒落,有些則是無力更新設備的進步而歇業。也有幾個則是產權的問題等待裁決而關閉。取名〈迴光〉就是取其表面之意。冀望在它們消逝前夕能用影像讓它們在大眾面前再次風光一次。
這個系列怎麼開始的?
李開明:從大三時(1999年)開始,騎車閒晃至北海岸拍攝飛碟屋廢墟再慢慢騎回臺北市區一直是我打發時間的一個耍廢行程。和多數人一樣,越到畢業前夕越感覺對未來的不確定。雖然知道自己想走平面攝影這條路,但不知怎麼開始以及對自己技能的質疑總是讓自己感到十分憂慮。拍人不好意思,拍漂亮風景也沒興趣,倒是對一些生活上非一般覺得美的事物感到驚豔跟投入。
退伍後幸運的進入媒體擔任攝影記者,但說來好笑,當初會選擇當攝影師其實就是不想跟人做接觸,只要完成拍照的任務就好,沒想到現在卻因為面對的是各行各業各階層的拍攝對象,必須不斷和人溝通和人說話,這行為對當時的我來說分明是個超級轟炸。於是,休假時刻最想做的就是逃避人群。閉上嘴巴。幾個因素綜合起來,拍攝廢墟這件事深深讓我覺得這就是我人生的救贖,一個讓我回到自我的救命丹。
原本只是單純讓自己逃避人群,卻在不斷的拍攝過程中,漸漸了解,一個人不管過去如何的風光如何耀眼,在時間老人面前,你終究是要向他屈服,然後坦然誠實地面對最脆弱的自己。
如何決定拍攝的地點?
李開明:我們拍廢墟的都有個共識,不透露地點,所以多數都要靠自己找,善用google大神,有時候,不經意的文章或是別人的照片裡面,不小心看到我們關注的事物,再自己慢慢查。除非是真的一無所知,才會到現場去問當地人,不過有時候,在當地拍啊拍,也會有路人突然走到身旁跟我說,你在拍啥?拍戲院嗎?我帶你去一家沒人知道的......
當時光是大台北地區,就有很多開放性的廢墟隨你去拍,包括未整建的松山菸廠跟華山藝文特區。眾多公家宿舍以及廢棄大樓。從2003年起至今,或多或少也算是用影像記錄了台北市城市面貌的轉變。
如何決定呈現的方式?創作過程中最困難的是什麼?
李開明:最艱難的是時間不夠用,很多時候都被工作卡死。所以很多戲院,從我知道地點到我真正去拍,有幾個是隔了兩年之久,其中有三間就這樣被拆了,就沒有拍到。
拍攝於戲院遭逢大火後隔天,七層樓的戲院全都付之一炬。
前往拍攝時已被承租即將改建為表演劇場空間,因此只拍到戲院空殼。
原本應該是螢幕所在的牆面破了一個大洞,牆後是一個馬桶和清涼歌舞秀海報。
此外,空間其實不好拍,因為它就在那裡,而我是屬於不移動現場物件的那一派,在現場就要花心思去取景。
最初是怎麼開始攝影的?
李開明:我大學念輔大影像傳播,現在也回母校教攝影,但一開始我學的是拍片。我自知對拍片沒興趣,因為拍片是眾人完成之事,太複雜太耗時,我很孤僻,而拍照只要一個人就可以完成。我後來發現很多人跟我一樣,最初開始攝影,都以為可以不用和人接觸或講話,但其實所有攝影工作都離不開無止盡的溝通。
攝影工作和以攝影創作的差別在哪裡?
兩者會相互影響嗎?
李開明:我其實不喜歡拍人,連在學習過程中,大家普遍最愛拍的流浪漢我都不拍,一直到我現在在學校教攝影,也跟同學說,不准拍流浪漢或弱勢,那對你不會有幫助,只是在利用他人完成自己的作品。
我是因為工作才開始拍人,從之前的娛樂線記者,到現在拍公關公司的案子、電影海報和宣傳照,都是不但要拍人,還要把人拍好看的。我的運氣好,在之前工作的報社遇到肯操我肯教我的好主管,隨著經驗的增加,確實比較會知道要怎麼拍到好照片。把攝影當工作這件事情我其實很享受,單純只是不擅長與人相處,所以當娛樂線記者的時候,常常遇到溝通問題。而現在工作內容雖然差不多,心境卻有了轉變,認真講,就是因為後來開始拍廢墟的關係。
很多廢墟的空間,其實都很像逃難空間,所有東西都還在,就只有『人』不見了。拍攝這系列的過程讓我開始思考自己存在的意義跟價值是什麼,在時間的洪流之下,自己其實只是一粒比砂還微不足道的東西,所有的自我和堅持,其實都沒那麼重要。再回頭想想自己在工作上遇到的困難,其實沒有人是真正的壞人,所有的一切,只是因為他的立場跟你不一樣。看開了,就可以以喜樂的心去面對曾經逃避的拍攝工作。
你最受吸引、並影響你創作的作品為何?
李開明:大學的時候,受到法國攝影師尤金.阿杰特(Eugène Atget)拍的巴黎街景很大的影響。姚瑞中也影響我甚大,他2004年的 《台灣廢墟迷走》裡面有一半的地點我也拍過,就是看到他的書,才知道原來不是只有我對那些東西有興趣,原來我不是怪人,不愛拍一般人認知的漂亮的事物。
請描述一個你沒有拍攝下來但卻印象深刻的畫面。
李開明:太多了,我總是跟學生說,如果要問遺憾的話,攝影師應該是面對最多遺憾畫面的人。
透過攝影師的視線目光,我們才有機會用全新的角度觀看這個世界。
OKAPI【於是,我這樣觀看】單元,每月介紹一位攝影師、以及他正在拍攝中的作品,讓我們一窺這些吉光片羽被捕捉的瞬間,以及從觀看到攝影之間,攝影師腦海中累積、流動的思考路徑。
//本月介紹攝影師
作者簡介
1978年生於臺北,畢業于台灣藝術大學應用媒體藝術研究所。自2002年起在報社擔任攝影記者至2014年止,獨特的攝像觀點除了完成媒體使用的要求同時也保有強烈的個人辨識度。多年的報社工作除了拍攝國內每日的新聞事件,亦多次代表報社採訪坎城影展及威尼斯影展。
2014年離開報社成立明室影像工作室,除了繼續追求讓客戶的影像有最完美的呈現,在創作方面也有多個專題式影像記錄在同時進行。同時也在輔仁大學影像傳播學系教授平面攝影。
作品可詳見其個人網頁 ikaiming.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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