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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欣|孤獨眾生相

【馬欣專欄|敬這殘酷又美好的世界】若不是黑夜,哪知道火花──《火花》的德永與神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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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世界啊!我沒有什麼本錢跟你齜牙裂嘴的搏鬥,
但我仍有一支筆來當小刀,以為陰暗可以被我劃出一道一道縫隙來。讓那裡透出來稀微的光,能刺眼出我久違的眼淚。
一起敬這殘酷又美好的世界吧!
它被我們搞壞了,但我們仍有傾斜看它的角度,一眼認出它曾經的美好,於是抱得滿懷,即使即將失去。
這就是電影存在的理由,紀念我們所有可能失去的美好,還有我們曾經被拍下的純真。




※本文可能有劇透,請斟酌閱讀

即使知道自己的火花會被多數人錯過,也不後悔,看似是這麼溫暖的故事,但你同時也知道,這正是現代許多年輕人生活的常態,德永與神谷不是選錯了行,而是他們這一代正被逼得習慣失敗。

我在遠處看到一陣火花,不知是被誰點燃的,不久後它就消失了,像是從來沒有過一樣。

火花【日本藝術家創作書衣款】

火花【日本藝術家創作書衣款】

《火花》這部電影沒有什麼成功失敗論,都是熱騰騰的生活氣,主角是沒成氣候的漫才藝人,晚餐吃最平價的雞皮或碎肉,獎勵自己時,只窩在陳舊的榻榻米燒肉店,幾杯便宜的酒咕嚕嚕下肚,跑場的他們收工時,街燈已是彎著的光,人影是伏著的,垃圾要收未收地在新宿邊緣吹滿地,彷彿這裡還酒酣耳熱。

去過東京,我很愛彎進新宿的巷子裡東看西瞧,除了烤雞翅的香氣,還有上班族排著隊去等待的地方,後來知道那裡是漫才藝人的表演地,地方不大,與新宿整個地方非常相合,活著的炎涼氣氛、囫圇吞棗的各種滋味,面紙發放與濃妝街道,比起代官山或表參道,或是平靜的上野與巢鴨,新宿是心臟血管都在過度跳動的地方,是你只要站著街口,就知是生存不易之處。四處找場子的漫才藝人像都市急忙奔流的小血管,流來流去在各個閉塞處,讓一群群人圍著取暖歡笑,這門技藝跟東京一樣,美在底子夠寂寞。

這故事像幾個溼透的心,擰了擰又淌水,出了水的心是不會哭的,就是濕漉漉的收不乾。電影中的漫才藝人德永跟神谷已經不會哭了,通告等了又等,機會明明滅滅,只確知每一刻的笑都是掙來的,即便是為了幾個不會賺錢的笑點,想破頭卻貨真價實的開心。

當他們在井之頭公園碰到一個打鼓的賣藝者,沒有人潮匯集,對方鼓打得羞澀又尷尬,神谷上前以手勢與他和鳴,三個年輕人頓時有了精神,四周仍是行色匆匆的上班族,他們在微雨中完成了一場精彩的演出。那是青春快倒數前,所能做的臨門一腳嗎?是吧!這麼珍貴的一刻,誰都想要抓住那麼傻氣的自己。有時看著自己這麼開心,簡直像在同時道別一樣啊。

神谷(左)與德永(中)與賣藝者完成一場精采演出。這麼珍貴的一刻,誰都想要抓住那麼傻氣的自己。


這部電影每一幕若被打散了,情感都像是事過境遷這麼濃烈,主角德永在熱海祭典時,結束一場自己不甚滿意的演出,看到前輩神谷那組「阿呆陀羅」在那種傳統場子敢強迫觀眾互動的破格演出,雖然被主辦單位嫌棄,但德永從此拜神谷為師,兩人成為彼此夢想的依靠,每次收工後,相約吃著便宜的肉芽、在最平價的酒館,一起做著最昂貴的夢,暖呼呼的光,一切都好像會更好,然後告別彼此後,你看到了神谷必須寄人籬下,他依賴的女性自己在經濟上也朝不保夕,你看到德永打了多份工,租屋處一坪大小,現實就在他們分別的那一秒撲上來。彷彿在他們相聚時,夢想才可能站得住腳。

電影中的漫才藝人都還很年輕,滄桑就來了,在這行業,你是要吃慣大量人間煙火,才能說出那些生活中源於苦酸味的笑話。不過觀眾對《火花》裡這群等機會維生的藝人並不陌生,不是對他們的職業不陌生,而是對下一次機會的未知等待並不陌生,你也在等自己的機會,好似衣冠楚楚,內心卻如同拿著板凳跑,如今未來太難預料了。在這一個盡了力仍可能揮棒落空的時代,發球位置不明朗,我們仍在賭自己這顆老去的心是否能再綻放出一朵火花來,更何況他們,是熱情仍能燎原的年紀,你記得那滋味,你為他們提著心。

漫才藝人就是這樣近乎復古情懷的存在,有點像雙口相聲,也有點像我們內心的兩個自我對答,兩人搭檔,一個常純真莽撞地說著各種想法,另一個不斷的吐槽,寫的段子都平常小事,說了會讓人笑的事,你我都可能會做的蠢事,觀眾這樣鬆軟軟地聽著也就暫且原諒了自己。

在這行業,你是要吃慣大量人間煙火,才能說出那些生活中源於苦酸味的笑話。


這社會鼓勵我們賣命,但太過賣命了,漫才藝人於是用力地演出了老百姓的賣命,讓人換個距離發現自己的日常是這麼好笑,這是一種失敗都沒有關係的氣氛,「原來你也辛苦了啊」從他們每一個段子的笑料中傳達出來。主角德永與神谷前半生都在為想腳本與搞笑演出努力著,沒有場地,就在公園裡克難排練,即使被小孩子笑了也沒關係。社區公園是他們的大本營,組團、排練、吵架與決定拆夥都在那裡,鏡頭遠距離一照,原本黃昏時還七彩顏色的公園設施,晚上只突兀地顯出還穿著快遞員制服的他們,是如此孤單且不合時宜。

這雖然是一個未必能實現夢想的故事,但仍是個溫暖的故事,原因是他們非常賣力,以觀眾的視角,這兩人幾乎是沒有機會的。後台這麼多組藝人備選、就算上了電視,也未必有人記得的無奈,而有機會上電視後,笑料又會受限又重複,在德永那組「火花二人組」有機會上電視後,德永改變了髮型與演出方式,但礙於節目效果,並不能充分發揮自己的點子,在愈靠近夢想時,人反而愈看到盡頭在哪裡。且多數漫才藝人在演藝圈的收入並不高,即使上了電視也得打別的零工養活自己,但即便如此,他們還是不可思議地在努力著,簡直像是棒球到了九局下半,為了一個可能殘壘的一分安打,仍往本壘拼命的奔跑著,窮其前半生,讓自己的生命發出一點火花。

即使你的火花,被大多數人都錯過了也沒關係,是這樣的溫暖。

舞台是極暗與極亮的地方,所有能在黑暗中綻放光芒的,必然是習慣黑暗的人,感染了長期等待的瀝青色,擁擠在後台摩肩擦踵的走廊間,然後你看著眼前日光燈下青森森的,到舞台上的閃亮遠光,還有五組人,算算還有幾步路,你就可以離自己生命中的火花近一點了。最後,你看到神谷為了搏機會,將自己墊了女性的胸部以求注意,只因為有位漫才藝人長得苦命八字眉而暴紅,你這時才知道他好友德永看了有多心酸,後來他們笑著回到初相識的熱海,德谷邀已做上班族的德永重新再回舞台,但這答案留給觀眾都無法回答。


努力了就是努力了,但努力不見得會有收穫,這個電影拍在這個未知年代剛剛好,德永與神谷湊在一起就神采飛揚,即便平時被現實打得七葷八素。讓我想起了好多音樂人,揹著很重的樂器,打著別的零工。夢想未必會達成,但人在靠近夢想的路上,會像火花一樣,會在某些時刻一閃一閃的,亮眼到人睜不開眼睛來。

你說人生是否一定要熬過無數次努力,就為了那接近火花的時刻?不一定,但無論結果如何,世上沒有任何事能比擬那時那刻的美麗,因為那是生命的本身。

夢想未必會達成,但人在靠近夢想的路上,會像火花一樣,會在某些時刻一閃一閃的,亮眼到人睜不開眼睛來。



《鎌倉物語》《火花》


《火花》(Hibana)改編自獲得日本文壇最高榮譽「芥川賞」的同名作品。由菅田將暉、桐谷健太、木村文乃領銜主演,導演則是吉本興業的搞笑藝人兼演員板尾創路。想傳達即使火花只在瞬間綻放,也要為了夢想而燃燒。演員菅田將暉因此片獲的報知電影獎最佳男主角,菅田將暉和桐谷健太也攜手登上大阪電影節影帝寶座,此片也入選年度10大日本電影。


作者簡介

階級病院(限量題字親簽珍藏版)

階級病院(限量題字親簽珍藏版)

多年寫樂評也寫電影,曾當過金曲、金音獎評審,但嗜好是用專欄文偷渡點觀察,有個部落格【我的Live House】,文章看似是憤青寫的(我也不知道,是人家跟我說的),但自認是個內心溫暖的少女前輩(咦?)著有《反派的力量:影史經典反派人物,有你避不開的自己》、《當代寂寞考》、《長夜之光:電影擁抱千瘡百孔的心》和階級病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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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以陰鬱笑果 綻放燦爛花火──專訪又吉直樹《火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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