騷夏：有河Book玻璃詩與南無撿破爛菩薩

七月底掃風颱，一則臉書動態，讓人也像是被狂風掃過的樹那樣枝葉垂頭：「在此要向支持愛護有河的朋友宣佈一件事：有河Book已近尾聲了！」

「有河Book」是間很美的二樓書店，坐落在淡水河畔並可以遙望觀音山。循著看似模糊卻實用到不行的交通指引：「出淡水捷運站沿河走3分鐘注意2樓」，將自己步行的航道偏離假日駢肩雜遝的老街，走上階梯就是一個凝結時間和文字的結界。

有書有貓有咖啡，在當今好像已經是文青書店的基本款，但來到「有河」，貓最大，貓在睡覺不能打擾貓（支持！）。書店經營者是詩人隱匿和影評人詹正德「686」，他們最浪漫的事，就是提供詩創作者在看得到觀音山和淡水河的大玻璃上寫詩，並為詩人與詩攝影記錄。到有河「寫玻璃詩」應該是這個世代出版新詩集，最令人期待的儀式了。我記得我在那邊寫的玻璃詩名為〈有墳〉，那是2009年出版上本詩集的事了，當時還因為字寫得太大，玻璃不夠寫，所以就隨興改了詩的結尾，嘻嘻哈哈讓自己下台。多年後翻看到那個青澀的自己，為當時的自在感覺相當羨慕。

告訴我　我是如何愛上的：
如何製作一張五官模糊的告示
如何輪廓清楚地複寫收據
牙齒與骨骼
傾注氣力往戀人身上的考古
終究回到自身
又要如何要求准許　將一顆時間汰換的乳齒
向黑夜投擲
讓熟悉的山頭於是有墳
──騷夏〈有墳〉

兩次的河

沒有時間足夠遠

「時間是從2006年11月25日，有河book開幕的這一天開始。我們在面對淡水河與觀音山的這片玻璃上寫詩，詩句隨著晴雨日夜的改變而改變，即使是同一首詩，也沒有一秒鐘是相同的，你無法讀到同一首詩，兩次。」──後來隱匿把2006到2009年的玻璃詩集影像和文字集結成冊：《沒有時間足夠遠》，為時間做了很美的逗點。後來，有了收錄2010到2012年玻璃詩的續集《兩次的河》，除了原本的初衷，更多了社會議題的發聲。

而隱匿的詩，我最喜歡的就是〈南無撿破爛菩薩〉。而目前最廣為流傳的，應該是由音樂藝術家羅思容作曲、演唱，搭配詩人葉覓覓的影像，三人合作的影像詩版本：

羅思容與孤毛頭樂團專輯 《 多ㄧ個》收錄了這首〈南無撿破爛菩薩〉

「壞銅、壞鐵拿來賣……」
「破胎、破輪、壞摩托車……拿來賣……」
「壞尪、壞某……拿來賣……」
「壞肚子、難睡、爛青春痘、臭腳丫、胯下癢……拿來賣……」
「面色青筍筍、全身軀虛累累、仙道道冷告告、整組壞了了……拿來賣……」
「憨面、傻頭、沒人緣、顧人怨……拿來賣……」
「壞心、壞運、壞脾氣、出門踩到屎、日時看到鬼、愛人跟人走……拿來賣……」
「愛哭擱愛跟路、不識字兼沒衛生、不會生牽托厝頭邊、不會泅嫌懶葩太大球……拿來賣……」
「被您北您母您老師您頭家電到金拭拭的壞頭殼……拿來賣……」
「壞嘴斗、壞搖飼、壞政府、壞年冬多肖郎……拿來賣……」
「挫賽、結屎面、賽咧滾、駛你老母、帶賽、衰小……拿來賣……」
「倒會仔、欠債、跑路、賭博輸到脫褲、買股票來貼壁紙、滿天全金條要抓沒半條……拿來賣……」
「無聊、愛睏、得猴、一元槌槌、胖肚短命、妖獸死孩子……拿來賣……」
「吃不對藥仔、選不對人、找沒頭路、嫁不對郎……拿來賣……」
「做到流汗嫌到流涎、種蒲仔生菜瓜、好心被雷親……拿來賣……」
「奧客、奧少年、不見笑、廢人、廢物、無路用的咖肖、詛咒給別人死、死死減了米……反正不管是瞎咪死人骨頭，攏總拿來賣啦……」

〈南無撿破爛菩薩〉收錄於隱匿詩集《自由肉體》

這首台語詩有一種生猛的穿透力，也可能閩南語是我的母語，我每次聆聽都感受到地氣的力量幫我灌頂，曾經在台北國際書展的座談聽隱匿談起，這首詩的啟發來自母親與歌仔戲。我也喜歡葉覓覓和孫維民的註解，寫得太好了──

「葉覓覓：南無撿破爛菩薩是一位什麼樣的菩薩呢？因為慈悲，所以人世間的殘缺、垃圾以及不公不義，祂都願意收納，都願意撿拾。
南無撿破爛菩薩在哪裡？祂就在眾生之中。」

「孫維民：『無論使用哪一種文字，詩都可以寫得深刻或者膚淺，其關鍵仍然在於詩人的功力。在這一方面，隱匿做得很好。以〈南無撿破爛菩薩〉為例，在諸多生猛本土的字詞背後，讀者似乎也會領悟驚覺：原來，生命中的種種缺憾是可以回收、轉變、再利用的；這個撿破爛的人很有可能真是某位菩薩的化身，至此度化眾生』。」

我心甘情願聽一百次，心甘情願被這首詩超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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