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序回到1999年,魏德聖,當時的一個參與電影拍攝的助理,開始寫一個劇本,後來拿給同在劇組裡,當時還擔任攝影助理的秦鼎昌看。
「我看到那劇本的序場,從追獵開始,影像節奏很緊湊,當時覺得哇就像是好萊塢電影的水準了,又想到時我若擔任攝影師,也該有這樣的格局來拍才行吧?」電影圈內人稱秦師傅的秦鼎昌這麼回憶著。
而這部電影後來拍成了,叫做《賽德克.巴萊》。
但在這部電影誕生之前,甚至早在秦鼎昌擔任電影《海角七號》攝影師,得到「台北電影節」、「金馬獎」等大小獎項得獎或入圍肯定之前,他早就從一個攝影助理,成為拍出包含紀錄片《銀簪子》、《紅葉傳奇》、電視劇《孽子》、《孤戀花》(兩部都是入圍金鐘獎最佳攝影)、電影《人魚朵朵》、《戀人》等許多好作品的攝影師。
你若見到他本人,很難與他目前已獲得的名聲聯想在一起,比如他曾拍出《聽說》、《淚王子》(入圍香港金像獎最佳攝影)等等電影。這或者因為他看起來很年輕,又或者是因為他說話的謙虛與書卷氣。
「當時看到小魏的劇本,就技術來說,當然也會手癢。」當時看到魏德聖導演的劇本初稿,他也開始在劇組裡一面白天進行拍片工作,晚上就看邱若龍的漫畫。「就像是一群好朋友有一個電影夢要完成,難免會想,如果我也能站在同一戰線才好。」到了2003年,魏德聖導演自籌250萬元拍攝五分鐘的預告片,找了秦鼎昌來掌鏡。「這我沒跟小魏說過:其實當時我心裡想,這部片需要十年拍出來。但我在看那五分鐘的影片時,也就覺得這電影一定會拍出來了。」
這對導演和攝影的共事,原來之中還有革命同志的默契。而關於最後的影像成品,每段導演與攝影的合作關係,也都有些微妙的不同。對他來說,關於參與一部電影,攝影師是怎麼開始他們的工作呢?「攝影師應該先看劇本,第一遍先從文字看進來、第二次一面讀一面開始『設計』,一面看,應該同時就有影像在走。我會對每場戲每個分鏡作些筆記,比如從最簡單的『日/夜』、『室內/戶外』開始。但當然還複雜很多,畢竟電影攝影,得要呈現一種動態影像,這包含演員的走位等等,都得在看劇本時掌握。」
秦師傅和許多導演合作過,也因為技術受到肯定,還曾經到韓國,與以《我的野蠻女友》晉身國際級導演的郭在容合作,拍攝《武林女大學生》,在這部青春動作喜劇裡,有許多電腦動畫需要配合,這在台灣是比較少能遇到的經驗,但這部份,對秦師傅來說問題不大。「我在那裡最需要習慣的,是他們更為工業化的拍攝流程。其實哪裡的導演都一樣,每天一但發通告開鏡,錢就開始燒,導演在現場容易很急很暴躁,每天需要完成哪些鏡頭,會希望全都能如期拍完。但作為攝影師,在配合時程的同時,有時很難同時配合導演對影像的需求。」秦師傅說,這對於動作戲越多的電影,似乎越困難,比如基本的「連光」。「我曾經在一天收工後,找郭在容導演談,動作戲一個動作六七個鏡頭,把毛片放在一起看連光與否,可以想像剪出來後好不好看。當場導演一看影像,也是點頭認同,但隔天一開工,壓力一來,還是會希望趕快拍啦。」
《賽德克.巴萊》的動作場面也很多、資金壓力也很大,拍攝時應該難處也頗不少才是,秦師傅說,關於壓力,其實與拍攝那五分鐘預告與實際拍攝電影時後截然不同。「拍攝那五分鐘預告時,我看了劇本和小魏討論需要什麼器材,我開出來的他全部答應。」這當然也和預算爆到250萬有些關係,他靦腆地笑著說。「五分鐘的成品,花了十一天拍攝,每天只拍三到四個鏡頭,其他時間多在等光,所以光影的契合度也都盡量作到完美。」
而實際拍攝電影之後,長期時程掌握,與山地裡的天光與晴雨,才真的讓他吃足了苦頭。「這電影要拍霧社,所以原先導演許多場戲裡設計的光線,該是多霧、陰天的光。不過台灣山區一天就像有四季,晴雨都有,陰天的時間很短,我們只好想了很多方法試著克服。」
觀眾或許不知道,《賽德克.巴萊》的前置作業也是國片拍攝少見的完備。秦師傅告訴我們,這電影裡的每場戲,在開拍前的分鏡表是全都清楚得畫好了,也所以每次因為現場的更動,都還有時間與基礎作討論。即便如此,作為商業大片的拍攝時間壓力,依舊讓他與導演常常得作困難的抉擇。另外,台灣攝影師出了提出專業建議,往往更得有因應現場的創造力,秦師傅還為現場需求設計了Wire Cam方便許多視角,克服山地裡的架攝影機軌道架設困難。
另外還有在高山外景,出動吊車拉起幾十公尺巨大白布,試著去營造大場景裡所有動線都能是陰天的天光,也確實是個明顯的例子。「但總不可能把白布拉到兩百公尺遠,其實有幾場戲,景深裡的光線我看了還是覺得不夠完美。」這就該屬於攝影師的精益求精了。
也曾當過MV、廣告攝影的秦師傅,曾有過掙扎,「我覺得拍MV、廣告、電影是三種專業,應該要專心才能真作得好。我比較愛電影,但拍電影收入最不穩定,不過當年我在讀到小魏寫的《小導演失業日記》,想到他更慘都還撐著,我想一想也就當作那段時間裡,朋友間互相砥礪,就撐下來了。」
說話謙虛溫和的秦師傅,雖然現在也有在世新講課,但其實不太主動滔滔地說起專業上的事,雖然那些他都該想了又想,很有見地。除非你偶而認真問起些細節,他不會吝嗇分享。
當我們就像是電影系裡學攝影的學生,認真舉例問起,比如「《孤戀花》、《孽子》的濃烈風格、哪段以什麼色調表現」、「《人魚朵朵》裡的奇想片段更是色彩跳躍鮮明;但《海角七號》裡卻是許多的自然光、甚至夜景依舊、有些運鏡有紀錄片風格」等等問題,他溫和地一一說明他的考慮,以及導演的考慮與劇本故事的需求。
「李屏賓賓哥,是我最欣賞的攝影師,他的影像總是不做作、很認真地經營一個個畫面,尤其《咖啡時光》我覺得好棒。我有點怕看他的電影,怕看了就灰心不想再拍了。」他開玩笑地說,「但我不擔心會被影響。」這是訪談裡,他唯一顯得決絕的一句話,但嘴角還帶著微笑。
「我的影像風格?我想,濃、強烈、反差大、不穩定的影像,是屬於我的影像。」他說得清楚,但他也這麼說:「在我拍過的所有電影裡,《賽德克.巴萊》是最陽剛的一部,電影裡那些打鬥與動作場面都是以盡量寫實的手法真打真拍,所以我和導演討論,顏色不要弄得太重、不要太過取巧,若攝影在一個鏡頭裡放太多東西,怕這部電影的觀眾會累。」
想起秦師傅說攝影師看劇本先看兩次,而我們若第一次看這電影,很可能會震撼於故事與聲光整體。但若你有機會重看,不妨試試去注意每場戲裡光影的安排、壓力最大下集裡的馬赫坡大火、最難掌握天光間的連續、幾大段落分別在數位調光的設計等等。這些屬於一部電影裡攝影團隊的心力,也屬於來自台灣走進國際的攝影師,秦鼎昌,他溫和雙眼所見的專業攝影師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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