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開選單

網站服務選單

登入

頁面路徑列表

子選單列表

早晨聽音樂

【陳德政專欄|B面第2首】藍色是最憂鬱的顏色

  • 字級


pulp_2

木柵的冬天,一直都在下雨。

我剛上台北的日子,還不習慣那種讓人洩氣的天候。其實好像不只木柵,整個台北的冬季都在飄雨,但貓空山腳下,天空總是特別陰灰,落雨的頻率始終密集,日照的時間永遠比較短暫。

像一座沉鬱的雨城。

我在山上的男生宿舍有間窄小的寢室,門左右各置了一張上下鋪,室友都是系上的外地生,一個是四十多歲的南美洲黑人(不會有人比他更「外地」了),一個是家在台東的原住民,他們兩人睡左邊那張,我則睡右邊的上鋪。

我的下鋪原本也有室友,開學不久便搬走了,那張床空了出來,成為我們三人的室內曬衣場。宿舍頂樓當然也有曬衣場,不過同學的公德心普遍不佳,衣服常被人拿走(或是拿錯),我們在寢室內曬衣服,相對安全得多。

秋天還曬得乾,入冬後雨不停歇,山上濕氣很重,這招不管用了。室友們於是湊了點錢,想買一台堪用的除濕機,放在床邊吸水;他們推派我為採買代表,去山下添購。狹長的指南路上開了一些舊式雜貨店,販售草席、棉被、電扇、電鍋等生活用品給住宿生,多是價格便宜、品質堪慮的東西。

夾在其中有間政大之音唱片行,與傳院的實習電台政大之聲差一個字,它與那些雜貨店相同,一樣家庭式經營,店面的擺設樸素,天花板吊了幾盞慘白的日光燈,販賣的絕非音樂品味或聆聽酷感,純粹是將卡帶和 CD 當成另一種學生們的日常用品來賣。

在它對面有另一家 CD-Link 唱片行,聽學長說才開不久,裝潢講究些、貨色齊全些、價格昂貴些、店名洋派些、店員自然也勢利些。但再怎樣都比不上市區那幾家 Tower Records,若不想遠過道南橋,政大生多半仍會去政大之音買唱片,便宜下來的五塊、十塊,在隔壁的香香自助餐也能多夾一點菜。

陶吉吉 / 首張同名專輯
陶吉吉 / 首張同名專輯
我們三人的預算只夠買最小台的除濕機,採購完上山之前,我不自覺走進政大之音晃晃,並無前設目標,單純是一種戒不掉的習慣。就在那濕冷的一九九七年十二月中旬夜晚,遇見了陶吉吉的第一張專輯;和所有人一樣,從此知曉兩個吉加在一起,是念作喆。陶喆的出現,讓「喆」這個字正式走入台灣的庶民知識領域。

我把新買的 CD 放在除濕機的紙箱上,沿風雨走廊一路抱上山;徒步的過程,那幀湛藍色封面正對著我,誘人的顏色彷彿在呼喚我趕緊把它拆開似的。剛剛唱片行內播的那首〈飛機場的10:30〉好聽得該死,結帳時我才意識到,這是我上大學後買的第一張國語專輯。

兩名室友七嘴八舌研究著使用說明書時,我在寢室裡開始播那張 CD,然後聽見,一顆超級新星誕生了。《陶喆》替國語流行音樂立下嶄新的高標--精良的製作品質,用心甚苦的曲序編排;結構謹嚴,概念完整,不時大鳴大放,也談小情小愛。整張專輯油潤順耳得一塌糊塗。

我高中時被搖滾樂收服,卻也聽點 R&B,諸如 Mariah Carey 的〈I’ll Be There〉、Boyz II Men 的〈On Bended Knee〉、All-4-One 的〈I Swear〉都算朗朗上口,但聽到陶喆以前,從沒想過一個東方人,可將節奏藍調玩得絲絲入扣,唱出如此血統純正的 R&B 花腔--原來東方人的聲帶,也能扭成這個樣子。

一股作氣又百轉千迴,直鑽耳道,再入心扉。

陶喆的洋腔洋調配上中文詞,聽起來絲毫不違和,想達成那樣的音樂協調性,幕後得下多少苦工,需要多強大的天賦來支撐。它和當時市面上其他中文專輯顯得很不同,太出眾了,是一張久久才會碰上一次的特級良品,大家第一次聽到的時候都明白這點。

伴著除濕機的運轉聲,《陶喆》在我們的寢室不眠不休播了好幾個日夜。幾天後我到山下的計中上網(直到大二我才買入自己的電腦),在學校的貓空行館 BBS 站瞥見一名使用者的暱稱是「再見以前先說再見」,那當然,是專輯尾聲一首無敵情歌的曲名。

那人的 ID 看來像是女生,我決定丟水球過去:

「陶吉吉?」
「王八蛋。」她這樣回,那三字是專輯內另一首歌的名字。
「飛機場?」我再丟。
「10:30 : )」

通關密語全數答對,再來就是約見面了。結果她人就在計中的另一個房間,是麥金塔電腦的專用教室,裡面擺滿當時還不特別好用的 Mac。我們走向河堤,耶誕節前幾天,仍有不少人在夜間球場打籃球。女孩讀哲學系,也是大一,笑起來的時候眼窩和酒窩會連成一個特別迷人的弧度,牽動男生的心窩。

我們聊得很投緣,她說自己最喜歡那首〈十七歲〉,想到過去在中山女高的時光。兩人在景美溪畔來回走了一遍,直到夜深人靜,前方無路,打球的孩子都已散場。我騎機車載她回家,她家在中山北路三段還沒過中山橋的巷子裡,而中山橋上方還橫跨了一條中山高速公路,簡直像某一種人生座標的組合餐。

那天半夜我們在線上再遇,她把暱稱改短為「再見以前」,我懂那個意思,我把自己的改成「先說再見」。

可惜哲學式的思索終究解決不了愛情的難題,升大二暑假前,這段感情無疾而終。接下來三年,我在校園內再也沒遇過她,也許轉學,甚至休學了,也許只是再無錯身的緣分。

我們分開初期,有次我在站上查詢她的動態,她的暱稱改成了「Only Blue」,是〈沙灘〉的歌詞,專輯內我摯愛的一首。或許也是陶喆自己最中意的,一共收錄兩種編曲的版本。

畢業十多年後,如今很少回政大了,大概兩年一次的頻率,間隔越來越長。政大之音早已不在,CD-Link 改建成另一家千篇一律的星巴克。陶喆依然慢工出細活,自我要求極高,作品一張一張醞釀,力求突破。偶爾在計程車上聽到新歌,感覺那音樂的形狀,已和記憶中的很不一樣。

但曾經讓你動情的沙灘,仍是那片泛著金光,美麗柔軟的沙灘。

每次重回河堤,漫步在景美溪畔,木柵的陰冷天氣下我總能清楚憶起〈沙灘〉的每個小節段落,那台寒酸的除濕機(後來交接給同寢的學弟),憶起那名中山女孩臉上特別迷人的弧度。現在的她,也三十好幾了吧。

Only Blue Only Blue 愛讓人好憂鬱
我的心 我的心 藍藍的

每次又回到同樣海邊 還是會對妳想念
想念妳 有點 Blue  沒有人能像妳
留給我的回憶 有點 Blue

回憶湧現時,藍色是最憂鬱的顏色。





給所有明日的聚會
給所有明日的聚會



陳德政
寫字的人,聽些音樂,看些電影,讀點書,走過幾個地方。有個部落格叫
「音速青春」,有本書叫《給所有明日的聚會》,第二本書將於年中出版。

 

上下則文章

主題推薦RELATED STORIES

回文章列表

關閉

主題推薦

從《藍色大門》到《一 一》,青春回不去,至少我們還有經典國片

有些電影不為時光蒙塵,無論第一次看是幾歲,再看時觸動的情感依舊。《藍色大門》、《一 一》、《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五篇文章帶你重溫經典國片。

2905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