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吃喜酒,你最期待的菜色是哪一道?是有著龍蝦、烏魚子、海蜇皮的繽紛冷盤,還是香甜濃郁的蛋黃芋泥丸?或是滋補的烏骨雞、油亮豪邁的筍干封肉……還是,這些都登不上你的最愛,唯有婆婆媽媽在筵席間力退眾人奪得殘羹剩肴的打包權,隔日不分雞鴨魚肉全數倒成一鍋混煮上桌的菜尾湯,才是讓你最口齒留香的美味?
原以為導演陳玉勳最新編導作品《總舖師》既以辦桌文化為主題,那麼他腦海裡最美味的宴席料理,想必是令人印象深刻的工夫菜。可能是佛跳牆或紅蟳米糕,不然就是電影中那些引人垂涎的古早菜「換骨通心鰻」「雞仔豬肚鱉」,才會令他念念不忘至今,進而在睽違電影界十多年後,決定以此宣告復出。
結果他說,是香腸和皮蛋。
「我小時候是個不愛吃東西的小孩,很挑食,只喜歡吃香腸和皮蛋。以前吃辦桌,第一道冷盤都會有這兩樣菜。我阿嬤說她每次帶我去吃辦桌,我一看到皮蛋,高興得幾乎要爬上桌子。」那是陳玉勳對吃辦桌最深的記憶。
在電影界,年輕時的陳玉勳,像是個打了就跑的小孩,以《熱帶魚》《愛情來了》兩部作品展現鬼才奇招,擄獲眾人目光;然因票房失利,於是頹然遠離電影,轉而投身廣告。幸而在此十多年間,他以自己特有的搞笑與幽默,以喉糖、泡麵、飲品等系列廣告,一再刷新他在觀眾腦中的畫面,開拓出一片新舞台,也令人更加引頸企盼、頻頻發問:他對電影還有愛嗎?他會再回來拍電影嗎?
「我還愛電影嗎?其實,還是有創作欲在的。」年輕時的創作欲,在電影上得不到滿足的回饋,「拍電影太辛苦,市場又難以掌握。我就覺得,反正不見得一定要拍成電影,我可以用別的媒材來完成自己的創作欲。所以就不想拍了。」或許是失望,也或許帶點賭氣,但總之,陳玉勳說不拍就不拍了。
然而,彼時前輩師傅們提攜入行的無私指導,始終讓陳玉勳感念在心,也一直記得身邊的人對自己的支持與期盼。「我32歲拍完《熱帶魚》後,一些前輩對我很看重。不拍電影的這段期間,我總掛記著:可能有人期待好不容易有個年輕的導演,片子也拍得不錯,結果他居然就跑掉了──我會覺得自己有點辜負了別人的期望。」
話說到這,陳玉勳有點靦腆地笑了起來,「當然這種感覺也許是自己想像的,可能對方根本不在乎,但至少我給自己這樣的壓力。」在壓力的催生下,陳玉勳肩上漸漸浮現了對電影的使命感,「比如侯孝賢、楊德昌、蔡明亮、李安、王小棣等等,我們這一代的導演受到他們的影響很大。就算不認識的導演,我們從他們的作品裡,也感受到他們很多的心意。既然前輩那麼熱愛電影,為電影做了很多奮鬥,我一個晚輩應該不能偷懶,也要去拚一下。」
這個「拚一下」的念頭,推著陳玉勳決定再度執起電影長片的導演筒。「不然總是當觀眾看別人的電影、想著如果我來拍會怎樣,都只是打嘴砲。」就像林美秀飾演的膨風嫂所言:站在旁邊看就不會贏嘛!如果還可以講故事、還可以寫劇本、還可以拍點東西,為什麼要這樣埋沒?不要說別人的期望,連自己都對不起自己。
於是他將自己化為由夏于喬詮釋的詹小婉,他對電影的情感糾葛,就是詹小婉對辦桌與自我的掙扎與追求;而他在電影歷程收受到的無數協助,也成了電影中的召喚獸、水腳AB、還有許許多多無名無氏只是路過拔刀伸手的好心人,一起為詹小婉實現了這場辦桌大夢。彷彿《牧羊少年奇幻之旅》中的經典名句:「當你真心渴望某件事時,全宇宙都會聯合起來幫你完成。」陳玉勳以他獨樹一格的喜劇手法,對所有多年來引領他的師傅們,訴說著盤桓心中,那些難以言喻的感激。
辦桌如此,電影亦然,都是必須集合眾志方能成城的事業,「很多其他行業的人看我們,會覺得我們這一行好奇怪,每天熬夜,這麼累,賺多少錢?但我們在乎的不是錢,而是要把理想和熱情做出來。」就像以前的總舖師,背著工具四處遊走做菜,並不是為了賺錢,就是一股熱情與一種心意。忙碌到最後,酒水歡快之餘,得到眾人對料理的讚賞,拎著一塊豬肉,就這樣走了。一切都已足夠。
「來到中年,現在反而是我這輩子最熱愛電影的時候。」回想過去的作品,不論是電視、電影或廣告,陳玉勳認為,那都是階段的自我結算。「每個時期拍的東西都有它的價值,就算有錯也是美好的錯誤。現在叫我再重拍《熱帶魚》,我拍不出以前那麼好;十年前讓我拍《總舖師》,我也絕對拍不出來。」作品沒有完美,當下就是菁華。「我不要變成一個老導演或大師,那很像再也不會有新東西了;我寧願一直出錯,但一定要有新的東西讓我玩到、讓我創作到。」他所害怕的,不在於自己的頭銜與成就,而是自己還有沒有出人意料的想法與點子,「我要一輩子都當新導演。」陳玉勳如是說。
《總舖師》預告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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