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影/但以理)
你會拿什麼線索來記憶一座城市?李志銘以新作《單聲道:城市的聲音與記憶》拉出一方聽覺印象之網,波長廣闊。書中寫及人聲叫賣聲、各式車械鐘聲、自然界的蟲鳥鳴聲風雨河海聲,有悅耳的也有噪音。時間則延展至半世紀外,記錄多首三〇年代日治時期歌謠,從詞中描繪約略可想像當時的市井聲響。
李志銘的前三本書《半世紀舊書回味》、《裝幀時代》、《裝幀台灣》,關心台灣的舊書與書籍設計,這次題材一轉,從舊書扭往城市中的聲音,但仍然獨鍾舊的那些,使得他的書寫總是帶有歷史的縱深。範圍也從一個點往外打開了,他說「不想再寫一本只談老歌的書」,因此試著用現代音樂的觀點,廣泛關照台灣街頭巷尾曾經存在過的聲音。
(攝影/但以理)
問一個問題,你很難從李志銘身上得到簡短肯定的答案,因為他對事物的理解傾向從打地基開始,長年灌溉知識之樹,在田野狩獵採集且詳加分類,生長至今,早已是千頭萬緒盤根錯節。舊書不易尋,李志銘早養成勤跑舊書店和跳蚤市場的習慣,那麼,舊時聲音又該如何重啟?難就難在聲音只存在當下,稍縱即逝,如要聽「原音」,唯有尋求保留錄音軌跡的電影和唱片。
《單聲道:城市的聲音與記憶》中提到的七〇年代鐵路月台便當叫賣聲,那是日本野鳥專家蒲谷鶴彥在1969年來台採集阿里山蒸汽火車的聲音時,途經嘉義一號月台隨手錄下,這條聲音線索才因為巧合而保留下來。李志銘在日本拍賣網站上發現這張《台灣阿里山森林鐵道》錄音記錄的黑膠唱片,趕緊請託朋友買下。
除此之外,李志銘涉獵大量史料、多種書寫形式與各時代流行歌曲的歌詞,發揮想像力,從中撿拾散落的線索,卻也感嘆,「找到的舊書和老照片愈多,就發現我們失去的愈多。」
「我不覺得自己是會寫作的人,也沒想過會以寫作為職,寫起來沒什麼壓力。」說來隨性輕鬆,到了出版的第四本書,李志銘其實別有想法與企圖。過去這幾年他大量投稿,也替雜誌寫專欄,以單篇的稿費來支撐寫作,直到一本書成形。「因為靠的是市場的力量,而不是申請寫作補助,過程中特別有成就感。」
讀過李志銘的任一本著作,大概不用三秒鐘就能斷定他愛書。嗜書之人有幾個特徵,光追新書不夠,另一腳還朝舊書店和簡體書店走去,挖找絕版書和特殊的版本或譯本。夠意思的店家知道來的常是同道中人,索性擺幾張桌椅,愛書人落座翻讀,或與老闆泡茶聊兩句,或與常客交換心得,頗有舊時廟前廣場風光。像是收藏許多文史類二手書籍的舊香居,以及溫州街上的簡體書店明目書社,你不只能去找書,更常是去找朋友。
鎮日窩在書堆中翻找,史料裡尋寶,網海浮沉,李志銘說,自己不去搶主流的題材,而是「寫作的拾荒者」。班雅明評波特萊爾的作品時解讀,詩人的形象好比拾荒者,看似漫無目的行走街頭,卻有雙慧眼,能認出旁人隨意踢開的無用之寶,李志銘的讀書與寫作脈絡大抵如此。
無可避免的,我們還沒消化完這一本就必須急著追問:下一本呢?李志銘打算換個方式,從史料的收藏解讀者換到創造記錄者的位置。除了把手邊的黑膠唱片轉檔成數位音軌之外,他準備了專業等級的Sony PCM錄音器和毛茸茸的防風罩,走出居所和熟悉如灶間的舊書店外,一步一腳印去錄聲音。他最想要蒐集的是台灣特有的聲音,例如流動攤販的叫賣聲、傳統市場的嘈雜人聲,以及即將消失的傳統產業如鉛字印刷機器運轉的聲音。因此期待,李志銘的下一本書或許能讓我們把活過的日子聽得更明白。
〔李志銘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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