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告別之前
因為工作與生活之故，時常搭乘台北捷運文湖線。在我看來，這條從南北兩端穿過喧囂市中心、繼而朝向郊外駛去的路線著實奇幻。從人潮洶湧的忠孝復興站離開後，它穿行住宅樓間，行經站旁醫院和邊坡上的層層墓塚，朝南駛向木柵。沿途乘客逐站離開，原本擁擠的車廂也漸漸清寂。
始發於光燦繁華，繼而經歷病疾與墳土，這段車程和人生多麼相似啊。
也許你會想起曾經搭著生命的同班車，但在途中提前離開的親人、朋友，甚至心愛的寵物。他們的告別，或許是因為年邁、疾病，甚或一場意外。死亡，它一直都在，只是多數人可能出於恐懼，寧可選擇將它拋出視線和腦海之外，直到某天它乍然現身，逼迫我們直視，不論是因為他人的離世，或自己即將面對的終點。
去年冬天，在京都偶然間讀到《在我告別之前》書稿。在冬夜裡的旅館中翻讀第一章，便被作者柯瑞・泰勒的「誠實」撼動。她淡淡寫起自己透過網路從中國買來預備自盡用的強效安眠藥，而此舉所求的，不過是一個黑色素瘤蔓延腦內的病者，在臨終前猶希望能對自己的生命握有掌控權的渴望。
她毫無矯飾地記錄自己身為臨終者的孤寂和對陪伴的渴望，她沒有控訴人生機運不公或哀嘆自己的遭遇，文中讓人感受到的，反而是一種釋然和超脫。這一點著實可貴，教我深深感動，於是透過版權公司向家屬提出授權出版的期望。
死亡是跨過線後無人能復返訴說經驗的遭遇。我們對於死亡的恐懼，或許隱然源自對於未知的擔憂，懼怕死後那不可知的茫然與空無。然而，不論生者或將辭世者，一旦能直視死亡，接受所有繁華必然衰敗、生命終將復歸塵土，反而能從中得到力量，以更樂觀、甚至更具智慧的態度看待生命。柯瑞的經驗正是實例。這是一個臨終者對於摯愛和人世的漫長告別，冷靜、深情，甚具力量。
台灣日前已三讀通過《病人自主權利法》，對於人生必將面對的最終課題時，我們何嘗不能藉由他人的故事，為親人和自己做好準備，選擇以最好的姿態揮手告別。
現在，是該開始平心討論死亡的時候了。
林家任
八旗文化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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