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沒有想過為什麼我們凝望著樹、走進山裡或靠近海邊時,會覺得平靜或喜悅?或許是因為,自然界的一切並不需要我們的定義或詮釋就安然存在。群樹向陽光靠近;山依隨時間與天候變幻景致;大海起伏生息,孕育數不清的生命。
而人們呢?我們挨著彼此,歪歪斜斜、孜孜矻矻的勞動與生活。《挪威的森林》裡的直子因為姊姊和男友先後自殺,始終努力著想振作精神,釐清她生命的意涵。直子和渡邊每個週日在東京市街走一整天路的畫面讓人印象深刻,直子似乎想藉由不斷的行走,驅走紛亂如麻的思緒。不過,直子後來還是住進了京都深山中的阿美療養院。在那個遺世獨立的地方,無法適應社會生活的「患者」們,過著與自然共生,自給自足的日子。在故事中,玲子這個角色對渡邊說的話讓人思考再三:住進療養院的人知道自己內心扭曲,嘗試與自己內在的混亂狀態和平共處。然而,壓抑著渾沌的內在,假裝沒事過日子的人,又何嘗就是「正常」的人?
村上春樹30年前就出版的小說《挪威的森林》是一部可以從多種角度解讀的精采作品。它既是男主角渡邊徘徊在直子與阿綠間難以抉擇的青春記事,也註記了整個世代的學運激情與冷漠交相上映的氛圍。更挑起讀者思辨的,其實是社會化的光譜兩端之間,敏感極端的人容易被歸類(也自我歸類)為需要自我修正的人。他們要嘛改變自己的腳步與思考,否則就像直子與玲子一樣,遠離社會和人群,躲進深深的山林裡。
渡邊如何描述直子和玲子所居住的阿美宿舍有多偏僻呢?他從東京輾轉搭車抵達京都車站,然後在民營鐵路局公車的終點站,搭一個多小時的車到直子指示的地點。這班公車駛進一片杉林,又開出杉林,進入一個聚落,又離開聚落,每個聚落都有乘客下車,上車的卻一位也沒有,同樣的景色反覆出現好幾次後,才到達谷川畔的聚落。渡邊總算下車後,還要沿著登山道走20分鐘,才出現阿美宿舍的路牌。
這座療養院並不做一般醫院的治療,患者過著幾乎與世隔絕的生活。「有規律的生活、運動、和外界隔離、安靜、清新的空氣。我們自己有田,幾乎能自給自足,沒有電視,也沒有收音機……」患者就是彼此的鏡子,在日常生活的勞務中,沉澱恍如隔世的種種痛苦心緒。最後直子依舊自殺身亡,不過後來渡邊只要想起直子,就會想起阿美療養院那片草原風光。「草香、挾著些微寒意的風、山的稜線、狗吠聲……」,永遠在心底徘徊不去,那麼清晰,卻無法定義的風景。
翻譯自義大利文的出版品《樹》、《海》、《山》三部曲,是讓讀者浸淫其間,深刻感受到自然界澎湃力量的圖文書。細細翻閱這幾冊書,心上洋溢奇特的感受,書裡的每一幅景致,彷彿就在眼前出現。翻看這幾本書,想著自然同時能撫平與震動人心的力量,小說中的風聲樹影,也被召喚到眼前。我可以想像《挪威的森林》中的直子被群山環繞的孤寂與靜默;又如何在一棵樹的容顏中,逼視自己傷感騷亂的心。自然的流轉或許可以保護受傷的心靈,卻也時時提醒著你世間一切動靜或許與你全然無涉。敏感的心經歷千迴百轉,還是在尋找一方小小的棲身之所。森林、大海與群山都可以回應你的呼喚。可是啊可是,有沒有其他的靈魂,聽得見你內心的騷亂?
《樹》、《海》、《山》三部曲與其他同類的圖文書最大的差異,在於用巨大的開本與細膩的圖說,讓自然界流動的景致與變化萬千的聲音輪番在讀者眼前搬演。世界著名詩文作家的文字,間雜著文學、歷史、科學與神話故事的描述,作品意圖展現的視野當然非常宏大,視覺震撼更是首當其衝的敲擊著讀者。當碩大的無花果樹與懸鈴木彷彿觸手可及,松樹燃燒著滿眼綠意,樺樹直上天際,你幾乎忘卻自己身在何方。海水像是透過紙頁,淹到你面前。山巒脈脈相連,與無邊無際的天空和雲朵,構成靈魂的座標。你走進書頁,在這些景致間尋索生命的方向。注意聆聽吧!心底的雜音啊,能不能找到出口,找到方向?
《樹》《海》《山》三部曲以大開本(37.5 x 29 cm)帶給讀者視覺震撼(圖 / 《樹》內頁)
除了大自然的畫面,也有文學、歷史、科學與神話故事(圖 / 《海》內頁)
書頁裡的景致,能否為你心裡的雜音找到方向?(圖 / 《山》內頁)
阿綠要渡邊對她說甜蜜的話,渡邊說:「我好喜歡妳呀!就像春天的熊一樣。」這個奇怪的比喻到底是什麼意思?在渡邊的想像中,是阿綠在春天的原野中散步時,遇見一隻毛色如天鵝絨般可愛的小熊,阿綠和小熊互相擁抱,從長著茂密苜蓿草的斜坡滾下去,玩了一整天的開懷情景。生命的譬喻可能荒涼無比,也可能充滿生氣。一切的一切,不過都是在等待一顆願意誠實相待和理解的心。
黃筱茵
兒童文學工作者。國立臺灣師範大學英語研究所文學組博士班肄業。曾任編輯,翻譯過的繪本和青少年小說超過100冊,擔任過《聯合報》年度好書評審和信誼幼兒文學獎初選評審,並為報章雜誌、書籍撰寫繪本導讀和小說書評。從每本繪本裡發現生命不同的祕密,決定一輩子在繪本森林中散步呼吸,認識形形色色可愛的朋友。譯有《蠟筆大罷工》《蠟筆想回家》《彼得與他的寶貝》等書。
回文章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