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雄一直愛著靜香。靜香是已經不愛他了。也不是不愛,總之不是愛。靜香到國外念書,有一天突然想起大雄為她做過的一切,往事氣味般撲來(香香的),她想起有個人永遠在心裡擺一張空椅子,只要她願意,隨時可以回來,坐上她的位子。秋天,時差七個小時,巴黎入夜了,靜香撥了電話給大雄,還未有免費網路電話的時代,沒什麼重點聊了很久:巷口遇到的貓啦,學校旁邊難吃的小餐館啦,課堂上特別刁難外國人的教授啦,忽然,靜香問:「你還為我保留著那張椅子嗎?」
讀《忽遠忽近》,想起我的朋友大雄和靜香。他們雖不像故事裡的男孩和女孩,擁有〈長干行〉式開場,也不像《向左走,向右走》,僅一牆之隔、這麼近那麼遠,但同樣生活在幾米畫筆下的台北城,住著相仿的老公寓,搭過淡水線捷運(儘管捷運的流向已改變),也曾攜手走過台灣欒樹最美的季節。故事裡男孩燈下站哨的身影,女孩在書店默默望著的刻意躲藏,並不陌生。
有人說,幸福有一張大眾臉。所以《忽遠忽近》和《向左走,向右走》裡,他們開心的模式那麼像。不過所謂悲傷,神明可能也只創造了七種表情。屬於《忽遠忽近》的,便是命運捉弄人的那一種。有時早一步,有時晚一步(哪怕「他家就在她家對面,走路只要三分鐘」)。終於,有那麼一天,兩人身邊都沒有其他牽絆了,男孩向女孩提出「在一起」的邀請。女孩卻說:我們還是當朋友就好了。
大雄感傷。因為有一天,靜香對他說,「我們還是當朋友就好了。」大雄還愛著靜香,靜香卻敏感察覺了壞毀的可能。沒有天災人禍。沒有第三者介入。沒有說不出口的不滿。只是,如果沒有開始,就不用結束。如果已經開始,就延長那個結束。愛一個人,有時是為了保護記憶,也保護記憶中那個搖搖欲墜的自己。當朋友之後,事情就簡單了。在旅館裡各睡一張床聊天。生日捎上卡片與禮物。誠懇聆聽對方的煩惱。不會再因為戀人身分,而有著自己也不明白的苛求。
大雄感傷,當靜香問:「你還為我保留著那張椅子嗎?」大雄心裡有過很多張椅子。有人坐過那些椅子。有人離開那些椅子。可是只有靜香,擁有一處屬於她的保留席,沒.有.人.曾.經.坐.上.那.椅.子。這不必問。但如果靜香需要問,勢必,遇到了什麼。
或者只因為秋天?會不會,靜香也到了一個叫做蒙馬特的地方,雨濕的廣場,吵鬧的煙和酒館,外頭也有一個過馬路的男人對靜香說了一句沒聽清楚的話嗎。沒聽清楚。只好又問一次:「我問他您剛才說什麼。他重複。知道重複可以讓我幸福。」
為了讓《忽遠忽近》裡的男孩女孩幸福,幾米一直進行著旋律的重複:命運。距離。顏色。被城市稀釋掉了的,他小心補綴。提醒。安排。
大雄沒有回答靜香那個問題,他在電話的這頭閉上眼,夜深了,他偷偷祈禱一個幾米的圓形噴水池。在那裡,戀人總有機會重逢。
★「我問他您剛才說什麼。他重複。知道重複可以讓我幸福。」詩句出自夏宇〈蒙馬特〉,《salsa》。
\\ 讀後快問快答 //
Q1. 旁觀者清,假使身旁有一對像《忽遠忽近》的男女好友,你會?
孫梓評:我會享受當一次幾米或伍迪.艾倫的機會。幾米的仁慈不在於使戀人有機會相遇或相愛,而是把時間捏停在愛的高潮點。伍迪.艾倫的殘酷不在於使戀人無法結縭,而是讓他們自己做出選擇,明明被命運左右了,卻還能持有隨時可能煙散的愛(詳見《咖啡.愛情》)。
Q2. 熟透了,是不是就沒有然後了?如果一定要選擇身邊一個好友在一起,你會?
孫梓評:班雅明的智慧之言:「唯有不抱希望地愛一個人才可能了解他。」既然熟透了,就代表了解了,也代表不抱希望地愛過了。不然黃偉文的歌詞不會這樣寫:「能成為密友大概總帶著愛」。既然愛過了,還需要什麼然後?
Q3. 對於「如果35歲我們都還單身,就在一起吧。」這句話的感覺是?
孫梓評:要一個今年剛滿40歲的人回答這題太殘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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