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遜媽咪交換日記」作者諶淑婷(左)、林蔚昀(右)(攝影/陳佩芸)
媽媽可不可以示弱?可不可以說「不知道」?從高高的司令台走下來,承認自己有時候也很遜的媽媽,也許能夠另闢蹊徑,找到跟孩子自在相處的方式。
《遜媽咪交換日記》來自兩個媽媽的日常對話,諶淑婷在台北,兒子今年3歲,愛跑愛跳,精力充沛;林蔚昀在波蘭,兒子快滿6歲,即將上小學,日前已與先生孩子搬回台灣,準備迎接第二個孩子。
她們的跨海交換日記,開始於一次關於兒童和公共空間的討論:公園裡的落葉到底可不可以玩?林蔚昀分享了在波蘭帶孩子撿松果的經驗,諶淑婷聽了羨慕,因為台灣小孩只要碰到泥土,都會有陌生人告訴你地上很髒。比起自由發展,台灣人似乎更在乎紀律和管教。她們的話題有開展有收束,從飲食、體罰、溝通到跟長輩相處,一路談回自己。女人本有各種面貌,但成為媽媽之後,似乎只能被塞進小小的框架裡,而當談起成為媽媽之前的那個自己,彷彿已經走過一生。
諶淑婷說,「很多媽媽不擅於表達自己,會先覺得是自己的錯,對小孩的態度非常拘束;也有另一種媽媽,捍衛兒童到讓大家反感。現在的社會很兩極,但我們比較中庸一點,希望在育兒過程中尊重其他人,其他人也尊重小孩。」林蔚昀認為,「不只台灣媽媽兩極化,台灣人也兩極化,在這個政治、社會下造成的結果,比較難走到中間。」
《遜媽咪交換日記》就像媽媽界的「勇者鬥惡龍」,是一本媽媽走過各種戰役的攻略。第一道難關是長輩,或許出自關心,但長輩有時說出口的話卻常讓人中箭,媽媽該如何做為擋土牆,不再複製緊張的相處模式?諶淑婷家中是傳統的台灣家庭,長輩見到小孩很高興,但常用負面方式說話,「像我媽問我兒子有沒有想阿嬤?兒子說:『有。』我媽就說:『你騙人!』」長輩的待人方式是一面鏡子,諶淑婷發現自己一向很難接受別人誇獎,原來有其原因。她認為,「現在這麼多酸民,就是因為大家都是被酸大的。我們這一代的爸媽,就是要改變這件事,讓它停止。」
接下來的難關,可能是教養專家,電視上的、書裡的、身邊的,人人都有一套教小孩的方式。有些教養專家反對媽媽給小孩負面情緒,不過在《遜媽咪交換日記》的討論中,媽媽和小孩更像「夥伴」關係,「雙方長時間相處,自然會有情緒,有了情緒,小孩才知道如何跟人應對互動,」諶淑婷說,「真實生活不是迪士尼樂園,媽媽不必永遠很開心啊,這很虛假。妳還是得直接跟小孩說:你這樣讓我很困擾,但是我們一起想辦法解決。」
林蔚昀覺得過度的正向,只是創造另一種溫室,畢竟每個世代都有自己要面對的問題,「上一代的教育,是希望讓孩子過穩定的生活,隨著時代變遷,我們這一代重視的生命價值也改變了,現在我只能教兒子:要做對自己有意義的事,要讓自己和別人快樂,要好好生活。」
(攝影/陳佩芸)
兩位遜媽咪不走「教養專家」路線,她們談如何尊重小孩的感覺,談老公與孩子一起長大的歷程,談育兒與公共空間的衝突,也談某個很糟糕的一天,交換日記連載期間,這類生活話題尤其受到讀者共鳴。媽媽其實都打過很強大的怪,經驗值日日攀升,為何總自我感覺不良好?透過這本書,她們希望媽媽們知道:我們已經做得很不錯了,而且爸媽是可以一直學習、一直修正的。孩子不是流水線上待測良率的物品,媽媽也不是品管人員,媽媽是獨一無二的,孩子也是。
有的教養專家認為父母要建立絕對權威,一個眼神就制伏孩子。這點她們不太能接受,而是建議讓小孩早點參與大人的生活,要做什麼事、要去哪裡,都可以一起討論。「父母如果習慣不討論,小孩會漸漸只懂得接受,也漸漸變成眾人口中的『乖小孩』,」林蔚昀說,「其實全世界都有這種家長,什麼都替小孩準備好,接受安排的孩子就是乖,但到某個程度,乖小孩長大可能變媽寶,因為你沒教過他做決定、讓他有自己的想法。」
諶淑婷說,「像我爸爸從不道歉,覺得那是父親的尊嚴,這件事傷害過我。我當媽媽以後,如果跟兒子起衝突,若是我的錯,等心情平復就會跟兒子道歉。不要跟小孩爭輸贏,你永遠都可以重新設定,錯了就改進。孩子對你的愛是持續的,而且孩子永遠比你更早原諒你自己。」
(攝影/陳佩芸)
關關難過,對她們來說最難的關卡可能是如何自處,既安於媽媽的位置,又緊抓住事業,不致於被世界甩脫出軌道。準備生小孩期間,原本當記者的諶淑婷選擇辭職在家接案,「但邊接案邊顧孩子,我感覺像身兼兩份記者工作啊!」她笑稱頭幾年是一生最慘的時期,常常哄小孩到凌晨兩點才能開始寫稿,清晨五六點又起床工作,從沒睡超過三小時。「那是女人這輩子最恐怖的三年,如果沒人寫出來,老公都不會知道。男生一定都要放育嬰假,才會知道24小時被一個幼兒黏著是什麼狀況。」
林蔚昀從事創作跟翻譯,雖說寫作之路不至於因育兒中斷,仍免不了拖稿,為了生活還是要不斷接案。「我的人生之前很慘,生小孩後還是一路搖搖晃晃,很多時候想放棄,但一想到還有小孩,就有可以繼續的理由。生小孩對我來說很值得。」她說,「可能我對世界的看法比較悲觀,我養育出這個人,雖然社會不一定把你當人看,我還是要努力讓這個人可以在世界上活下去。」
諶淑婷則說,每次推掉案子都很痛苦,育兒過程中,她很清楚知道自己失去了什麼。「每次看到朋友因為孩子離職,就深感社會對女性的不公平。女性無論爬到什麼位置,生了小孩就可能會結束。」她期待,台灣之後的育兒政策可以更有遠見,讓更多媽媽不須面臨家庭事業二選一,讓親子不致於被社會隔離,而是一個可以共存發展的社會。有了孩子之後,諶淑婷彷彿打開另一種看世界的角度,「小孩逼我去面對現實社會不夠好的地方。所以我們帶小孩參加同志遊行,因為我擔心他以後會被歧視;我為小農寫報導,因為我想留一塊田地給孩子;我為動物做事,因為我希望小孩活在街頭有動物的世界。」
她們是兩個遜媽咪,但非常努力,每天微調方向,試圖讓這一段育兒旅途淋漓盡致。她們想得很多、很深,即使孩子再大一點就要面對社會的衝撞,不能再天天去公園,她們希望為孩子之後的遠行打下基礎。孩子可能上小學後就開始不需要媽媽,到了國高中開始討厭媽媽,但媽媽們也希望孩子記得──曾有一段時間,我們一起無憂無慮,非常快樂。
(攝影/陳佩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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