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影/趙豫中)
黃暐婷小時候覺得自己是一座廢棄工廠。
她說著這段話的同時,附近的大樓正在施工,嘈雜的聲響從四面八方傳來,有一種工廠作業中的氣氛。廢棄工廠來自兒時經驗,鄉下地方很多工廠,父母忙碌,她總是一個人亂晃。可能破敗的環境看多了,連自身也受影響,黃暐婷曾經困擾於自己說話的音量、困擾於寫作、困擾於各種不足,對自己的信心量總是低落。
《捕霧的人》是她的第一本書,由十篇短篇小說構成。「捕霧」概念取自乾雨期,她意外看到一篇關於捕霧解決缺水困境的報導,沒想到聽來浪漫的想法,卻可以實際運用,既是文學的想像,也是科學的務實。「這跟寫作很像,都是在撈取、留下什麼,這實在太迷人,我就被觸動了。」小說以霧為名,也遍及雲與水,校園中的湖,水的意象貫穿全書。各自獨立的篇章,卻有相互關連的人物,有互動,有回應,以流動的水,串起角色們的人生。
黃暐婷的求學過程很不擅長跟別人相處,因為常轉學,跟同學不熟也就鮮少談話,「我國中就被笑自閉症,高中被說陰沉心機重。女生是滿需要群體取暖的物種,但我就是討厭吃飯、上廁所都要一群人。我習慣待在角落,觀察別人。」由於家庭經濟因素,她大學時期開始拚命打工,考上研究所的第一件事,是看通識課程表,抄下每個老師的信箱,寫信問工讀機會。她的氣力,都放在生存上頭。
(攝影/趙豫中)
除了努力生存,她的文學之路也頗為波折。她高中念文組,大學念成大台文,傳統家庭觀念保守,當時便遭受家人許多責難,要她考公務員未來才有希望。後來她考上東華創英所,家人仍認為文學無用,希望她趕快去工作。
研究所畢業後,她進出版社當編輯,才發現那不是文藝青年實現夢想的地方,「書畢竟是商品,編輯會有很多現實考量,必須考慮收入跟生存,立場跟作者不一樣,有很多妥協,也有互相不理解的地方。」辛苦歸辛苦,不過黃暐婷認為當過編輯對她的寫作和出書有很大幫助,「我的寫作是從『做書』的角度發想,是以整本書在考慮,拉開來看故事安排,會有一些東西在流動。」新書這篇〈廢雲〉寫的角色就是編輯,她之前總覺得這篇是書裡唯一沒做功課就寫出來的,後來發現不是,她其實花了三年時間做編輯功課,也剛好在這個時間點有辦法寫。
黃暐婷從大學時期開始練習寫作,也受到很多打擊,符合不了老師的規範,讓她十分困擾,直到聽了一場作家吳明益的演講,加上有個學期的小說創作課邀來作家賴香吟從寫作者的角度分享何謂創作,彷彿被灌頂般,她開始理解如何組合文句,而不是只會拆解、分析文本。如同眼前的濃霧散去,風景開始清晰起來,黃暐婷說,「我後來才知道,文學是自由的,可以有很多方式。」
《捕霧的人》以〈水溝之家〉揭開整序幕,也是她靈光的起點。她想起小學時期,她功課很好,是班上的模範生,老師會體罰一些功課較差、家境較差的同學,被揍得很誇張。「這些同學平常可能要照顧弟弟妹妹,要幫忙家裡,下課時還是大家的開心果。」當時她充滿不解,為什麼功課不好、家境不好,會被老師視為眼中釘。
那時,有一幕畫面令她印象深刻,「我家附近有座工廠會排放髒水到大水溝,有天放學,我看到一對跟我年紀相仿的兄弟泡在水溝裡面玩水,褐色的水面漂滿垃圾,他們玩得很開心。大人都說那好髒,叫我不要跟他們玩,」黃暐婷回想,「寫這本書之前,那對小兄弟泡在水溝的畫面回來了,我好想為他們說點什麼。那個小男孩,是我在這世界上看到的第一個人物原型。一個髒兮兮的孩子,過得這麼快樂,即使外在眼光充滿評判,他還是很快樂。」
從兒時的大水溝開始,完成了第一本短篇小說集,黃暐婷也對自己長出了更多信心。水是自由的,文學也是。努力做到這階段的極限,接下來她要寫散文,也想從短篇跨到長篇,她給自己五年的時間寫作。
附近的工程仍舊持續,她的聲音小,卻有力道,足以穿過雜音,一字一句清晰傳達出來。眼前這個纖瘦的捕霧之人,正要繼續前行,捕捉更巨大的風景。
(攝影/趙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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