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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欣|孤獨眾生相

【馬欣專欄|人性顯相室】誰是黑暗裡的光?──《天才柏金斯》的柏金斯與他的天才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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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開人性顯相室,我們可以看到似曾相識的自己,
解開只封存在記憶中的世界殘影,
讀取種種人們暗示的訊號回聲,劃下尚未結疤的傷痕,
拍打起角落裡累積的記憶塵灰,
這是我們身處的大世界,也是我們受困的小房間,
眾生內心在這裡顯相,紀錄妖魔天使齊聚一堂的人類樣貌。




有一種活法,類似神話裡伊卡路斯有一雙蠟做的神奇翅膀,因飛得太靠近太陽,翅膀燃燒而喪生,身為20世紀的編輯奇才麥斯威爾‧柏金斯,或許就見證了好幾位活生生的「伊卡路斯」。眼看著他們飛得老高,卻拉不住他們接近太陽的衝動,成為這些天才們的編輯,快樂與痛苦都是極端拉鋸的。

某日,他孑然一身,像迫降後的破機械,零件掉落大半般地走進來。即便外面是天氣清朗,此人仍然是載滿風霜似的,連他的衣角都微微破損了,他是曾去了哪裡呢?彷彿又將回到那些人們都尚未發現的處女地,此人剛來就即將失去了訊號似的,判讀不到的一串亂碼。

但湯瑪士‧沃爾夫的眼睛始終燃燒著火苗,顯然他一時間無法關機,仍不時下載著腦袋中飛速而過的字句,沒注意我們就在他身邊,是的,我是柏金斯的同事,但沃爾夫這作者很顯然周遭有什麼都沒看見,外界的禮數也無暇顧及,就這樣以文字的囚徒面貌出現,如同請求編輯柏金斯延長他的刑期,彷彿柏金斯是拿著鑰匙串的決定者,他執意要永久的服文字刑,只有柏金斯可以給他一句許可,讓他繼續成為他自己信仰的囚徒。

天才:麥斯威爾‧柏金斯與他的作家們,聯手撐起文學夢想的時代

天才:麥斯威爾‧柏金斯與他的作家們,聯手撐起文學夢想的時代

人活在自己的才華裡,是比所有人都自由,但他的恐懼會比誰都深,自由從非理所當然、才華更是來去如風。湯姆‧沃爾夫非常珍惜自己的自由,每天能產出五千字以上,且保持多年,能持續這樣的作者並不多,這並非只取決於靈感多寡,而是身體是否能每天負荷下載大量光速般思緒的問題,就像農夫插秧,有一定節奏,但如果文思過快,讓他總來不及直起身子呢?

靈感帶你去任何地方,然後有可能把你棄置於荒野。

你會想探究這作家會出什麼問題?轉眼間他是否就快化為他種的那畝文字田,黃昏一到,就依稀看不到人影了?身為編輯,你甚至有預感,為那光下漸感薄微的身影擔心,因此你不意外於沃爾夫呼吸與話語的速度都跟打字一樣亢奮,他帶柏金斯去聽的音樂,正如帶他去感受他寫文章時的音樂,腦波如浪起的共振頻率,那激越的、神馳的,以及快要淹沒自己的拍擊巨浪,他赤著眼,渴望下一波文字靈感撲打過來的渴求,以至於每日都活在颱風眼中心,為何沃爾夫文字產量能這麼大?光是他筆下《時間與河流》主角尤金在月台就可以寫出五十頁、尤金遇見初戀女孩的那一瞬間,周圍顏色、畫面與呼吸空氣都起了各種的變化,別人平靜的日常,都是他捕捉的光譜,那盈盈脹滿的感受啊,都說明沃爾夫命定似的孤單,他情感飽脹如洩洪,滾滾力道之大,使他必須也成為「自己」人生的旁觀者,這樣的孤單促成他日以繼夜的書寫

身為編輯的柏金斯自然知道對沃爾夫作品有刪字的必要,但原文唸出來時,柏金斯仍心蕩神馳,正因是那樣的金光火石,延長了凡人皆有的墜落快感,連最後一根稻草都連根拔起的力道,你紮實聽到從人生泥沙中拔根的聲音,沃爾夫無法掌握自身感受的綻放,不惜賭上一切怒放,連長期支持自己的女友也無暇他顧,他的生活形同荒蕪。

沃爾夫無法掌握自身感受的綻放,不惜賭上一切怒放,連長期支持自己的女友也無暇他顧,他的生活形同荒蕪。沃爾夫不惜賭上一切怒放,連長期支持自己的女友也無暇他顧,生活形同荒蕪


其實這人在出版社門外徘徊不只一次,我曾從窗口瞥見他在大雨滂沱中看著我們辦公室,不覺有雨的著魔眼神,這人不寫會痛似的

沃爾夫跟費茲傑羅不同,沃爾夫敏銳地將周遭所有感受寫下來,連灰塵都有閒常的音符,而費茲傑羅的作品,或許像編輯柏金斯一時情緒痛罵沃爾夫的:「你的通篇可能比不上費茲傑羅的五個字。」對於像費茲傑羅這樣以主角命運帶出整個時代的精準,正如費茲傑羅所說過的:「我把椅子拉到懸崖上來,跟你講一個故事。」他估算的每一步都不能有差錯,人們讀《大亨小傳》會彷彿聽聞到時代滾滾落石聲,而我們仍在上面作息著,坐在鋒利的命運崖尖,或立足於不偏不倚的悲劇前一秒而不自覺,因為他字字斟酌。

而沃爾夫的文字,則早已飛翔,斷崖早已飛縱而過,你幾乎知道那拖著他的風速,像命運之手一樣,隨時一放,就會連同他捲走大量的浮生縮影,多數人連尖叫或意識都沒有地消失,那命運之手的把玩,讓你有墜下前湧現千絲萬縷,沃爾夫或許困在自已的世界,缺乏章法,但那生猛而野生的詩意,如龍捲風一過,捲起的數萬字四散成一地狼藉的人生,於是負責編輯他作品的柏金斯才會掙扎:「我真的有讓書變得更好嗎? 還是只是改了書的樣貌?」

兩個人都把寫作的種子埋進身體骨魂裡,隨著樹芽在身心繁茂長大,將自己所剩無幾的都滋養成樹蔭。

兩個人都把寫作的種子埋進身體骨魂裡,隨著樹芽在身心繁茂長大,將自己所剩無幾的都滋養成樹蔭。兩人都把寫作的種子埋進身體骨魂裡,隨著樹芽在身心繁茂長大,將自己所剩無幾的都滋養成樹蔭


也因此沃爾夫在有機會看到天才費茲傑羅時,才會如此出言不遜,固然他有暢銷作家的得意忘形,但認定費茲傑羅是天才的他,無法理解也無法原諒對方為何不能像他一樣被靈感有效率的奴役,他的四分五裂,對照著費茲傑羅當時的空蕩蕩,更是氣得如在荒野中看到唯一的人,連那個該走在前方的典範都無法給他方向,他當時應已知道自己身為一個靈感的載體,正處於來日不多的衰竭,才如此焦急。

O.S.T. / Genius(電影原聲帶 / 天才柏金斯 (歐洲進口盤))

O.S.T. / Genius(電影原聲帶 / 天才柏金斯 (歐洲進口盤))

然而編輯柏金斯碰到最大的難關,不是刪減沃爾夫的文章,而是天才作者成名之後面對的問題,如同海明威告知柏金斯他要去戰地取材時,提醒柏金斯,沃爾夫可能會結束與他的合作關係,海明威說:「他跟史考特(費茲傑羅)一樣,會聽那些人(書評與輿論)的話。」直接言明這兩人的脆弱,然而在名氣與貶譽前面,海明威不斷的填充陽剛的力量,引來憂鬱的後遺症、費茲傑羅恐懼自己的才華(誰不呢?),有了《大亨小傳》珠玉在前,任何的發表都無法再說服自己了、沃爾夫第一本《天使望鄉》大成功,讓他不知第二本怎麼收尾,這成功壓下來雖然快樂,卻也扛得粉身碎骨,他成了一個無法也不願下擂台的選手。

任何名氣裡的名字,終會讓主人自己感到無比陌生,成了一個共用符號,你不思考名氣還好,但一旦思考,靈感帶你無處不去的魔法就消失了,你也困在這符號的想像裡,比誰都害怕它再也不是你的了,跟《神隱少女》中的白龍一樣,質疑被困在名氣中的名字,是一連串模仿、征服還是徒勞?

柏金斯的雙眼總略顯疲憊,他要幫助身邊天才作家們控制靈感這頭巨大白鯨,一般人靈感如釣魚,天才的靈感則像《白鯨記》中的抹香鯨,會尾隨你、會攻擊你,等你征服牠,且一輩子對牠有執念,柏金斯保護著他們,教他們技巧與風向,但以經驗值,他多少都預感會有悲劇,見過少年樣的仙人隨白鯨一去不復返(如費茲傑羅)、被白鯨征服擊潰,如沃爾夫腦中長了無數的腦瘤,成了他才華的祭品,也有的命定目送著白鯨離開,獨留自己在海上漂流(如海明威),這始於孤獨的行業,注定以孤獨結尾,柏金斯是見證者也是守護者,於是雙眼總靄靄如燈塔般。

柏金斯是見證者也是守護者,於是雙眼總靄靄如燈塔般柏金斯是見證者也是守護者,於是雙眼總靄靄如燈塔般


柏金斯曾跟沃爾夫說一段故事:「古時候我們祖先怕狼群所以生火,害怕火光照不到的地方,這時就會有人說個故事,讓人們不會那麼恐懼,因此有了文學。」其實編故事的人通常內心最是恐懼,因為這份脆弱而格外勇敢,所以能說故事。天才編輯柏金斯啊,在美國大蕭條時發現了這些作家,讓讀者們不要這麼害怕,但若沒有人接力寫文學的未來,不知人們後來還會不會害怕呢?還是大小燈不分日夜地亮著,亮到什麼都看不到,於是黑暗都竄進了人們的內心,任由它終於黑暗到連文學都照不進去,發掘故事如拿把火炬的柏金斯如今安在?或能否存在?天才或許有,但編輯才是光。


《天才柏金斯》的柏金斯與沃爾夫《天才柏金斯》的柏金斯與沃爾夫

《天才柏金斯》(Genius)是一部2016年英、美合拍的傳記電影,由麥可‧格蘭德奇執導,約翰‧洛根編劇,改編自A‧斯科特‧貝治於1978年所寫的美國國家圖書獎得奬著作《Max Perkins: Editor of Genius》(中文版《天才:麥斯威爾‧柏金斯與他的作家們,聯手撐起文學夢想的時代》。本片被選為第66屆柏林影展金熊獎競賽電影。故事描述1929年大蕭條時期的美國文壇,傳奇編輯麥克斯威爾‧柏金斯獨具慧眼,先後發掘過海明威和費茲傑羅。一次,麥克斯偶然讀了無名作家湯瑪士‧沃爾夫的手稿後便愛不釋手,相信沃爾夫是一生難遇的天才作家,決定助他出版成書。編輯最艱難的事,就是要令作家妥協。麥克斯力求完美,認為初稿非編纂不可;沃爾夫卻愛字如命,經常與麥克斯鬧得面紅耳赤。二人不惜冷落家庭和愛人,兩年後終於出版了名作《天使望鄉》。湯瑪士成為暢銷作家,但成功滋味同時令他變得瘋狂……


作者簡介

多年寫樂評也寫電影,曾當過金曲、金音獎評審,但嗜好是用專欄文偷渡點觀察,有個部落格【我的Live House】,文章看似是憤青寫的(我也不知道,是人家跟我說的),但自認是個內心溫暖的少女前輩(咦?)著有《反派的力量:影史經典反派人物,有你避不開的自己》、《當代寂寞考》與《長夜之光:電影擁抱千瘡百孔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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