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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要過規律生活，我幹嘛當自由譯者，去上班就好啦！──專訪譯者陳系美

採訪:李屏瑤攝影:陳佩芸 / 2016-08-23 瀏覽次數(66298)

資深日文譯者陳系美（攝影/陳佩芸）資深日文譯者陳系美。

閱讀是最原初的虛擬實境，打開一本書，裡頭的世界就成為你的真實。

對於某些譯者來說，真實與虛擬之間的界線可能更為模糊。日文譯者陳系美的名字常跟江國香織、佐野洋子、東野圭吾等作者相連，從事書籍與影片字幕翻譯20幾年的她，笑稱自己是宅女，平日足不出戶，甚少見人。她的手機仍停留在十幾年前的折蓋式，不能玩遊戲上臉書，甚至也不傳簡訊，連200元月租費都用不完。迫不得已出門，是為了採買日常所需，為何不用網購？因為貨運多半白日前來，會驚擾睡眠。

1993年，她從日本念完碩士回國，一口氣做了好幾人份的差事，週間在日商公司上班，週末去空中大學教日文。剩餘時間她也沒放過，因為熱愛三島由紀夫，碩士論文亦以他為題，她主動寫信推介給台灣的出版社，後來如願與星光出版社合作了一套日本經典文學，推出三島由紀夫、川端康成、芥川龍之介的小說，陣容華麗，她負責譯稿審校，在家裡用傳真機遠端作業。她知道自己易趨向安定，再不迅速做出決定，就會繼續做著沒那麼喜歡的教學與上班族工作。後來，她選擇時間調度自由，並能在家陪伴父親的翻譯工作。

她個性率直，談起每件事都爽快乾脆，一般文字接案者最常遇到的拖稿狀況，她直言，「書稿我是一定會拖的，沒拖怎麼做得出來？」在譯界打滾20多年，和編輯交手的經驗豐富，「我常合作的編輯都很資深，也知道拖稿這種事每天都要碰到，譯稿、設計稿、作者文稿，編輯有大半的人生就是在催稿跟等稿。但稿子趕不出來就是趕不出來，一直罵一直催我還是趕不出來。有一種編輯最厲害，我不敢拖太久。你明知他在忍，但他也不跟你說一句重話。」

不過，還是有不能拖的稿，那是電視字幕稿。陳系美在90年代開始翻譯字幕，第一個案子是衛視中文台的卡通《櫻桃小丸子》，後來她在華視擔任特約譯播，不僅翻譯，還要跟剪接師一起上字幕。有次日方太晚給母帶，讓她整個農曆新年都在趕工，大年初三，剪接師直接站在她家樓下等稿。「影片翻譯完全是跟時間賽跑，耽誤不得，但辛苦會回饋在報酬上。」她補充，「譯書是拿來買口紅擦的，翻譯影片是買飯吃的。」

回顧踏入譯界的最初，就此與一盞燈、一台電腦相對的生活模式，她曾經有過不甘心，想著難道要把青春歲月都奉獻給翻譯嗎，即使如此，也從未想過轉行。「我大學念中文，研究所念日本文學，我的人生就是文字養大的，就喜歡這些東西，不可能放棄跟文字有關的工作。沒有翻譯影片我早就餓死了，但譯書是另一種使命。」

（攝影/陳佩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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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半年，她要做三島由紀夫早期的小說《鏡子之家》，這也是她的碩論，「那是我最熟的一本，我已經活到比三島由紀夫老了，既然青春都已經賣給他，青春的尾巴就順便附送吧。」除了三島由紀夫，翻譯過的作家中，她尤其喜愛佐野洋子，「貪生和怕死是兩回事，我們先不管怕死，我欣賞佐野洋子的不貪生。她寫自己得了癌症，開完刀後從醫院走路回家抽菸，再走回去住院。這樣的人擁有真正的豁達，世界觀跟價值觀很動人，讓我也好想跟她一起抽菸。」

今年初，陳系美的父親離世，她原本排定的工作也如同骨牌一路傾倒，「我已經退掉四本書，目前還處在後續震盪中，明年一月才會好轉吧。」她坦言看破許多事，也決定停掉做了20幾年的字幕，讓自己一年就專心譯四本書。父親過世，為她的生活畫下一道分水嶺，讓她重新調整工作步調和生活方式。以前，她打開臉書看到朋友們前仆後繼地出去玩耍，但也就是看著，心頭掛念年邁的父親，以致一出家門腦內就自動上演各種意外小劇場，不忍離家太久太遠；如今牽掛放下了，她幫自己立下新的心願：一個人坐捷運去淡水玩。乍聽很簡單，她為此辯解，「我是宅女，去一趟百貨公司書店就是很了不起的事了。學會坐捷運，已經很厲害了！我的新年願望都沒有實現過，有次是許願要去地下社會看看，結果還沒去成它已經先關了。」

陳系美的書桌前貼著「專注當下」，她說做得到就變仙了。她自認極不自律，無法同時譯兩本書，更不逼自己每天得產出多少字數。「我可能一天很順做了4000字，隔天覺得編輯煩，500字，後天跟爸爸生氣，300字，完全看心情。如果要過規律生活，我幹嘛當自由譯者，去上班就好啦！」她大笑說，「以前最高紀錄是隔天早上9點要交稿，但我失戀沒心情，就騎單車去天母喝酒，凌晨1點回到家，到天亮前做了四集《水戶黃門》卡通字幕。」

（攝影/陳佩芸）

工作是閱讀，生活也在閱讀，跟新的作者培養感情，更是透過閱讀，陳系美認為，書會給出人生的答案，幫上很多忙，「書裡一定有神，當我迷惘就抓書來讀，有時候小說是先行的，你一邊譯，人生好像就跟在後頭走。我年輕時譯江國香織，正在談一場明知註定悲劇收場的戀愛，看著小說很有感觸，想說，自己的人生大概也會走到那裡吧。」小說可能是預言，可能是指南，某種程度上，她也成為眾人尋找答案的橋梁，站在第一線，見過眾多作者眼中的風景，然後將那風景轉達給更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