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影/陳佩芸)
2014年,出版社聯繫范兆延,有意邀他翻譯法國新浪潮大師侯麥傳記,他心想,傳記有什麼難?不就是說故事嗎?著手翻譯後,才知事實遠非如此。
《侯麥》一書由安東.德貝格、諾爾.艾柏所著,兩人不僅在大學教授電影史,安東.德貝格甚至曾任《電影筆記》總編輯,對影史瞭若指掌。書中引經據典,包括許多影評,這對過往少涉獵此類文體的范兆延是一大挑戰。「影評很不好翻,常需推敲用詞、所言是好評或劣評,我譯這本書的過程中,常要做很多角色的轉換。如果是譯小說,視點就是作者或主角,但這本書除了作者,另有演員發表對侯麥的看法、報章媒體對侯麥電影的解讀,還有侯麥本人的說詞。」
《侯麥》原文字體又小又密,一天連5頁都譯不完。「代誌大條了!」范兆延心中警鈴大作,決定採取非常手段,自去年六月開始,每天晨起就去國家圖書館報到,翻譯到下午四點,回家吃晚餐,接著又回去繼續奮戰。一天翻譯10到12個小時,除周末偶而小歇,幾乎不間斷,如此長達半年,才完成這本50萬字巨作。「不這樣根本翻不完!」他好幾次想放棄,或找人一起搭配,但考量到由不同人翻譯,出版社最終恐得花更多時間整合,反而造成困擾,遂決定獨力完成。
全書訊息密度極高,且時有專有名詞,夾藏文化指涉,皆有賴一一耐心查證。「這本書可能要再出一個譯註本,裡面講的東西非常多,光是查資料就很耗時。」范兆延大學時期看過侯麥經典作品《綠光》,甚為著迷,「四季故事」系列也看了不下一次,原以為對侯麥有些了解,翻譯這本書後才發現一點都不。為了更容易理解文中所述,他盡可能找出侯麥所有作品,然其早期作品及為電視台拍的教學影片,幾乎遍尋不著,幸而大多書中描述的橋段可在網上看到,發揮不小助益。
「這大概是我目前譯過最難的一本,」雖是這麼說,話鋒一轉,他說,「但我很喜歡這本書!雖說過程很煎熬,當我愈來愈了解侯麥,會產生同理心,開始欣賞他,即使他晚年身體非常糟,仍持續拍片,到最後一刻都還堅持對電影的熱忱。《侯麥》這本書很適合推薦給很熱中一件事、卻一直沒有成功的人看,看了會很感動。」
(攝影/陳佩芸)
范兆延畢業於著名的巴黎第三大學高等翻譯學校,擁有筆譯碩士學位,現為專職法文口筆譯。該校側重實務,開設了修辭學、語言學、國際組織、法律入門等基礎課程,經濟翻譯和科技翻譯則列為必修課。除了基礎訓練,也常邀請畢業校友返校座談,傳授如何找客戶、談價碼,讓學生提早認識職場。
儘管畢業於專業翻譯學校,范兆延卻不認為從事筆譯非得接受學院訓練,畢竟課堂上接觸的題材有限,私下多練習才是根本之道。他也強調,「翻譯不是做得久就會做得好,反而有賴背景知識來支撐,所以廣泛涉獵很重要。」
在學期間,他進入翻譯公司Datawords實習,當時中國崛起,很多品牌準備打入中國市場,法翻中的需求大增。這份工作讓他有機會接觸到鐘錶、時裝、香水、皮件等領域,對職涯幫助甚大。常見的翻譯文件包括品牌目錄、員工訓練手冊等,「剛接觸時有一定難度,我還記得那時候幫Dior翻譯高級訂製服,為了查布料名稱,花了非常多時間;一旦做過,後續就會比較簡單。」例如他不久前才為Chanel翻譯鐘錶訓練手冊,教導員工如何檢查新品有無瑕疵,這即是他十年前做的事情。
自翻譯學校畢業後,范兆延留在Datawords工作,因嚮往自由接案,一年多後就離職,2006年起自立門戶。由於文學翻譯難以維生,他的收入來源仍以翻譯國外品牌的新聞稿、技術文件為主,空閒之餘才譯書,當作賺零用錢。
(攝影/陳佩芸)
既然譯書收入不多,為何還投入此途?「譯書有成就感!我譯過很多不同題材的書,可以學到很多東西,也能精進文筆。」像《侯麥》這類型的書是他頭一次翻譯,法國的電影藝術源遠流長,早已發展出一套宏大的評論系統,儘管有其難度,但好處是接觸到很多不同文體,也因而知悉法國新浪潮的來龍去脈和內幕。
范兆延並未預設一定要譯某類型或知名作家的作品,只要時間能配合、題材應付得來,他就願意嘗試。迄今譯作中,他私心偏愛尚-克里斯朵夫.胡方《一個人的不朽遠行》,本書也入圍第一屆「台灣法語譯者協會翻譯獎」。接下這本書是偶然,他邊譯邊讀,愈譯愈喜歡,「這是一本旅行紀實,寫下他朝聖時一路上遇到的各種人,作者口吻幽默,文筆也非常好,很清楚知道他要傳達什麼,所以很好翻。」
翻譯時,范兆延重視兼顧原文的忠實性及閱讀的流暢性。就算在期限內譯完,他也不會馬上交稿,「我是那種不改到最後一刻不罷休的人!以前看過一本書,寫道『我交稿是為了不要再修改了』,我就是那種人。」只要譯作尚未付梓,他每回打開電腦,就忍不住開啟檔案,隨便挑一頁,進行細修,簡直強迫症。《侯麥》譯稿交出後,他又與編輯繼續纏鬥數月,查證每一細節。
范兆延不諱言,譯書真的很辛苦,但當譯得很好時,成就感難以言喻。「因為工作的關係,其實沒有太多時間看書,有時反而因為譯書,才有機會好好認識一本書。我想一直譯下去,也希望有機會挑戰偵探小說和驚悚題材。」
相較於翻譯商業文件或口譯,譯書形同長期抗戰,且會留下證據,需要特別謹慎。今年4月,范兆延應台灣法語譯者協會之邀,分享《侯麥》翻譯甘苦談,他笑說,「只有苦啊,那有甘?」語畢,他隨即正色道,「快樂真的比較少,趕稿時幾乎沒有什麼快樂,但是你有責任嘛!人生又不是只有快樂,還有責任。」
〔范兆延譯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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