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書各表】❷ 黃麗如：群魔亂舞的年代 信仰怎麼可能終結？

信仰的終結：宗教、恐怖行動及理性的未來

猴年就在台南地震慘劇中開始，網路上的言論除了救災、勸募，還有另一種詭異的災難降臨推論：女總統的產生、瑪丹娜來台、同性伴侶登記的執行……種種不可思議的妖言卻得到網海部分信眾以「讚」回應，臉書成了失控的佈道大會，非理性的認知築起意識形態的銅牆鐵壁。此時閱讀山姆．哈里斯（Sam Harris）的《信仰的終結：宗教、恐怖行動及理性未來》，很想狂訂幾箱送給護家盟之類的機構，但一想到這本書單單註釋就將近一百頁，占全書四分之一篇幅，如此「巨」作，對於習慣把臉書當書讀的人來說，可能太沉重、根本沒有力氣翻，還不如繼續跟風地對於自己相信的言論按讚、對聽不進去的真言繼續撻伐。在這個瘋傳、點閱率掛帥的年代，說話大聲等同於真理，網路之間的互相取暖勝過查明真相，至於真實，也成了虛構。

哈里斯在2001年9月12日動筆寫下《信仰的終結》這本書，也就是911事件的第二天。那是進入21世紀後，首件大規模的恐怖攻擊，徹底瓦解地球人以為進入新世界就是美麗新世紀的期待；相對的，恐怖分子、恐怖主義成了揮之不去的夢魘，哈里斯當時應該也沒料到，恐怖主義在10年、15年後越演越烈，甚至ISIS要建國了。因此，讀著這本15年前出版，上個月才在台灣發行中文版的《信仰的終結》並不覺得過時，反而覺得此時此刻的全球反恐、獵巫、無知氛圍，勝過這本書對於宗教愚民的責難。

哈里斯這本書出版時，被當時譽為「敢說真話，充滿勇氣的書」，會被這般「抬舉」，是因為書中直接講明造成恐怖分子擾亂世界的源頭，就是伊斯蘭的信仰。因為《古蘭經》訓示：無論你們在何處發現他們（異教徒），就當場殺死他們。秉持著忠於真主箴言的信仰，自殺炸彈客都無所懼怕，因為他們是執行真主的真理，道德上是崇高的。哈里斯如此清楚直白甚至任性的觀點，當然博得許多美國人的贊同；問題是，悲劇的發生、仇恨的要成不是單單一段經文而已，歷史的糾結、複雜的國際情勢等多元因素，都被哈里斯簡化成一切恐怖攻擊都是信仰引起，唯有伊斯蘭教世界瓦解，所有問題才能迎刃而解。

能如此偏頗且大辣辣揚言信仰必須終結，的確需要勇氣。為了顧及「平衡」之道，哈里斯當然也寫了《聖經》的經文亦是充滿了暴力與恐嚇、基督教世界如何引起恐怖的殺戮。基本上，他認為基督教、伊斯蘭教都必須為這個世界的崩壞負責，各打五十大板。但，若是信仰終結，這個世界真的會變得美好嗎？哈里斯並沒有給一個答案（他試圖用一章節給答案，希望人類能以道德觀來分辨善惡，但寫得非常虛）。他直言：「我們此時應該承認，在基督教、伊斯蘭教、猶太教或任何其他宗教的教規中，不存在宗教寬容和宗教多樣性的實質基礎。」他甚至說：「沒有任何事物比事實更為神聖。」然而，人間的弔詭就是人類對於「事實」的接受度不高，我們有想望，我們寧可瞎了眼也要堅持一個莫名其妙的信念。

慾望城市 2

過去寫個人資料，寫到「宗教」欄位都會覺得此欄虛設，但隨著年歲增長，益發覺得這非常重要，信仰是一個巨大的標籤，可以讓人快速判讀一個人的模樣、推估他的選擇與他的侷限。在影集《慾望城市》裡，夏綠蒂為了融入情人哈利的世界，不斷到猶太會堂拜訪，希望能成為猶太教徒。看來戲謔的劇情，凸顯了信仰凌駕在愛之上，你不信我的上帝，我就無法接受你；就算我接受了你，我的宗族也無法接受你。同樣是《慾望城市》，電影第二集場景設定在阿布達比，但因為該地無法容忍這四個女人的行為放蕩，所以無法接受在阿布達比拍片，劇組只好轉去摩洛哥拍，這就是信仰的力量啊！落實到個人經驗，我一直以為自己算寬容，但當一個穆斯林跟我告白時，腦子還是會轟然的想到：不能跟這個人在一起啊，難道未來的日子都不能吃豬五花了嗎？他很客氣地問：「是因為信仰的原因嗎？」我只能虛偽的搖搖頭。

過年期間一邊讀這本書，一邊怨作者觀點偏執，但他揭露的一些事實的確讓人心驚：44%的美國人相信耶穌會再臨，這些人也想停止教導孩子關於「演化論」的事實，這類信徒構成美國選民中凝聚力和動機最強的一群。十年前的數據卻可以解釋為何此時川普提出荒唐的政見但仍有高支持率。哈里斯也提出了法律反對罪惡，但事實上卻與防止人們受到身體或心靈的傷害毫不相干，法律計較的是會不會激怒上帝，因此同性戀被許多州禁止。也因為快樂與虔誠之間關係緊繃（上帝不希望人類太快樂，愈快樂愈墮落），所以帶來精神放鬆的大麻、LSD都被視為重罪，但卻縱容酒精與香菸。

道德部落：道德爭議無處不在，該如何建立對話、凝聚共識?

美國的建國基礎和信仰有很深刻的連結，但反觀台灣，在沒有單一或堅實的信仰基礎下，卻受到意識形態、族群所左右，由此看來，就算信仰終結，我們也很難有理性的未來。哈里斯疾呼要以道德當作善惡的評斷標準，問題是：道德觀怎麼建立呢？心理學家約書亞．格林（Joshua Greene）在《道德部落》一書裡提出了一些方法論，但這些理性的觀點都比不上「信上帝得永生」、「信媽祖保平安」，比不上星期三買本《壹週刊》翻著瑪法達宣告本周運勢。

在群魔亂舞的年代，信仰怎麼可能終結？此刻的情境其實就是葉慈在〈二度降臨〉（The Second Coming）裡所寫下的詩句：

最好的缺乏該有的堅信，
而最壞的卻充滿激情。
（The best lack all conviction, while the worst,
Are full of passionate intensi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