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人╱私人．讀詩】林婉瑜：創作者的孤獨

年輕時常處在這樣的狀態：追我的我不喜歡，我喜歡的不太愛我。所以寫下了這樣的詩句：

穿粉紅色圓點襯衫的那男人頻頻看我
我怎麼可能愛他呢怎麼可能
我不喜歡以為自己是草莓的人

愛情這事，「他」出現了，你就會知道，如果不是那個「正確的他」，其他人即使天天出現、出現一百次也沒用。20歲時我總覺得孤獨，以為愛情裡面有救贖，但沒有，即使是懂藝術懂文學的人陪我，也除不去揮之不去那孤獨感。大概就是，雨窸窸窣窣下起來的時候；在往八里的渡船看著岸上城市的時候，在安寧病房面對昏睡的母親感覺死神躲在窗簾後面對我做鬼臉的時候，徹夜修改一首詩凌晨虛脫走到郵筒投郵給報刊時……，那些，最孤獨的時刻。

後來漸漸瞭解，這孤獨，是屬於創作者的孤獨。

日與夜之中的城市與大自然、生活中的愛憎遭遇種種，在創作者心中往往會投射出巨大的影子、蕩漾出無以名狀的感受。那些巨大詩意、龐然感受，找不到另一個相仿的人可以理解；世界在心中投下倒影，幻變出神秘的圖騰，沒有另一個質感相似的靈魂能一起看見；心出發去遠方探險開鑿時，沒有等量齊觀的對手可以一起去……。這就是屬於創作者的，孤獨的自我。

不只詩人，其他形式的創作者也是如此吧。這樣的自我，如果竟然能輕易地被瞭解被撫慰，那也就不足為奇了。

那心智的漫遊——在文明中徒步跋涉每條堂皇大道或幽深小徑——寫下沿路的收穫，而成為詩。

天空下雨，我被雨水滴傷了
你願意和我一起寂寞嗎
我是說，剩下的半輩子
拿你的寂寞
陪伴我的

後來，我不再尋覓另一個動盪的靈魂。
「給我一個下雨時可以遮蔽的城堡好了。」我這樣許願。
那些孤獨的，心靈踏查的路，我願意自己出發。

〈午後書店告白〉這首詩，出自林婉瑜詩集《剛剛發生的事》，全詩如下：

剛剛發生的事(十周年精選加新作典藏版)

穿粉紅色圓點襯衫的那男人頻頻看我
我怎麼可能愛他呢怎麼可能
我不喜歡以為自己是草莓的人

我們從「生活餘暇」走到「戲劇舞臺劇」
從「時尚」走到「中國古典」
櫸木地板上的格線一向被忽略
沿著格子前進
你在47
我在18
被擁擠切分的人生
我們各據兩岸
還要這樣眺望多久呢

翻閱我
我已閒置得太久
我答應不做艱澀拗口的辭海之類
漫畫或筆記書好了
塗鴉比較多的話
讀者也輕鬆
左邊的少女禮儀須知、右邊的育嬰寶鑑
時常被抽走
翻閱我
即使我是熱帶魚飼育手冊、河豚食譜
我是你人生不可缺的營養
即使微量

你舉起杓子敲打：牛肉
牛肉在哪裡牛肉
呼叫牛肉
天空下雨，我被雨水滴傷了
你願意和我一起寂寞嗎
我是說，剩下的半輩子
拿你的寂寞
陪伴我的

終其一生我不過是在期待一個瞭解
為此我提供各種途徑竟然還寫詩
如果你願意
就跨越那些擁擠吧
我的寂寞驅使我同意
你就迫降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