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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果|吃一口日本小說

【米果|吃一口日本小說】西門町看《蚱蜢》遇到的折頸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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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要從那位住在仙台,喜歡到站前咖啡館寫小說的作家說起。

獻給折頸男的協奏曲

獻給折頸男的協奏曲

看小說改編的電影《蚱蜢》上映之前,約莫一週的時間,我都在閱讀作家另一本小說《獻給折頸男的協奏曲》

重度小說閱讀依存症患者,很容易在小說入戲極深的狀況之下,將現實生活與小說情境揉碎,再把自己重新捏塑成角色之一,硬要擠進去。之前閱讀譽田哲也的小說《草莓之夜》,警官姬川玲子在池袋遭黑道襲擊差點喪命的情節還在腦海糾結不散的情況之下,拉著行李箱飛往東京羽田轉搭鐵道至池袋北口入住商務旅館的第一晚,走在路上,任何擦身而過的路人,都令我畏懼,強烈的不安直到翌日清晨陽光出現,才慢慢退散。我根本不是姬川玲子,面對危機時,身旁也沒有菊田警官可以出手相救(何況菊田警官是西島秀俊啊,開什麼玩笑!

總之,我帶著《折頸男》的小說,來到西門町看電影《蚱蜢》,因為微弱程度的飢餓感,走到小巷,面對一整排流動攤販,有炸花枝丸、加蛋或不加蛋的蔥油餅、槍枝造型的雞蛋糕、以及在油鍋炸到批哩啪啦的地瓜球。

瓢蟲

瓢蟲

腦內開始掃瞄戲院管制食物種類的明細,挑選小份的地瓜球純粹是那個老闆看起來比較友善,礙於伊坂幸太郎小說迷的身分,難免東想西想,殺手也有熱愛文庫本與湯瑪士小火車的文青宅男類別(詳情請參考《蚱蜢》《瓢蟲》),面容友善也可能是殺手偽裝,這樣說起來,剛剛戲院售票小姐也可能是殺手,畢竟《瓢蟲》那小說之中,新幹線車廂推車販售小姐的真實身分也是殺手。

放映廳很小,小到最末排陌生人搓塑膠袋的聲音都很清晰。一些年輕女孩有可能是為了傑尼斯系的主角來的,不管情節如何,尖叫大笑即可,如此人生實在好寫意,無須掛意小說原著的伊坂幸太郎,但我卻逐漸焦慮,電影改編團隊是不是誤解伊坂幸太郎的意思,殺手的警世寓言變成黑幫血腥暴力殺人動作片,殺手吞吐的人生善惡或碎碎唸風格不見了。

這時候,放映廳走道出現一個帽T男,全身黑,從後方走到前面,就停在我旁邊,轉頭對著那群不斷小聲交談還發出笑聲的女生們「嘖」了一聲之後,坐在我前方的空位,剎那間,我想到隨身背包裡的那本《折頸男》,於是大半場電影,都在擔憂折頸男這枚未爆彈的不安之中坐立難安。放映廳很小,如果發生攻擊事件,工作人員應該沒受過什麼訓練足以應付,不久之前台灣才被歐巴馬與IS點名,不會這麼巧吧?但這是伊坂幸太郎的場子啊!他筆下的殺手其實不是真實世界裡的暴力份子,那是警世借位的表現,《蚱蜢》原著小說裡面的殺手「鯨」和「蟬」,甚至殺手經紀人岩西,可不是暴力血腥的愛好者,他們對社會現狀的觀察與超乎常人的對話內容,在電影裡面都被抽離稀釋了。糟糕,不該拿小說記憶來比對,如果只是傑尼斯粉絲那樣的愛意就不會被某些畫面的殘酷重擊,只要大笑就好。

電影裡面,那個坐在輪椅的黑道頭子「寺原」看起來是個暴躁的老人,可是原著小說對他有這樣的形容:

就算被那些人浪費幾百億、幾兆的稅金,我們卻不能生氣,很奇怪吧?你知道為什麼嗎?
因為老百姓很善良?
因為上頭的大人物默許。這個世界不是以善惡做標準的,訂定規則的是上頭的大人物,只要有大人物罩你一切都沒問題。寺原也一樣,他和政客們唇齒相依、兩人三腳、關係切也切不斷。要是政客說『某個傢伙很礙眼』,寺原就幫他們實現願望,政客則以不找寺原麻煩作為回報。

啊,這部分沒有交代清楚(懊惱+抱頭)……沒辦法專心看傑尼斯美男的原因,完全是我對電影遺漏的小說精神十分介意。

每次殺完人,都會買蛤蜊回到住處,看著蛤蜊吐沙的殺手蟬,也就是傑尼斯團體「Hey! Say! JUMP」成員山田涼介飾演的角色,對,除了生田斗真之外,整場電影不斷窸窣交談的女孩們,也很愛他,為什麼我知道,因為他一登場所引起的女孩窸窣聲,就像牆邊一百隻蟑螂集體衝進來的腳步摩擦聲,刷~!

小說裡面的蟬,說他讀過某本書,提到「抵抗神明的唯一方法,就是不生子嗣」,但是蟬認為現在不同了,抵抗神明的唯一方法,就是不帶手機

那位坐在前方的帽T折頸男,已經把腳跨在前方椅背上,開始滑手機。於是我看到的電影字幕尾端,出現他交叉的兩個鞋子黑影。

手機螢幕的光很刺眼。擔心他透過手機接收什麼攻擊指令,我緩緩往前偷窺手機畫面,還好是日本國民服飾網頁,他正在瀏覽一款帽T。

蚱蜢(贈電影早優票)

蚱蜢(贈電影早優票)

電影《蚱蜢》已經跟小說《蚱蜢》徹底脫鉤了,前座帽T男的手機螢幕強光襲擊之下,我只好專心吃地瓜球,至於生田斗真飾演的鈴木老師最後到底怎麼了,完全無暇理會,因為前座帽T男結束瀏覽日本國民服飾網頁之後,身體打橫斜躺,狀似被什麼毒針攻擊,慢慢往下滑……

放映廳的燈光慢慢亮起,還在跑字幕,工作人員隨即拉了大型垃圾桶進來,我以為帽T男的模樣會引起現場尖叫,但是女孩們仍舊興奮討論生田斗真或山田涼介,我原本打算吞完最後一顆地瓜球之後立刻起身離席,雖然違背個人必須看完片尾才離開的原則,可是帽T男的不確定因素太嚇人了,若不快速離開,說不定在放映廳僅有八排的狹小空間,會爆出類似《蚱蜢》《折頸男》的情節,但這麼想的時候,帽T男竟然從座椅上彈跳起來,帽子與領口遮住他三分之二張臉,只剩一雙眼睛,他看著那群女孩,又「嘖」了一聲,隨即走下階梯,消失了。

走出戲院,西門町已入夜,搭捷運離開時,繼續拿出背包裡的《獻給折頸男的協奏曲》,中途看了一下手機,知道賣黑心油的廠商獲得法院一審無罪的禮物,懂了,伊坂幸太郎筆下的殺手們,是存在現實世界裡的那些沒有被貼上殺手標籤的人

真正領導國家的人是不會以政治人物的身分出現的。很了不起吧?

我忘了電影裡面的殺手經紀人岩西先生是不是漏掉這句台詞,我繼續讀著《折頸男》的短篇,照例是伊坂幸太郎無法在傳統文學歸類的小說,可以這麼奔放談論著嚴肅的事情,看似毫無章法結構,最後都有辦法把四散的不規則塊狀物收集起來,但我還是沒有耐性把其中一個短篇寫了好幾頁的鍬形蟲觀察全數讀完,我跳過那幾頁,真是對不起啊!

我不認為伊坂幸太郎的小說用意是什麼殺手暴力血腥美學,他的小說人物骨子裡都愛好和平,都溫柔得要死,只是以殺手的身分舉牌提示,這世界縱使美好也要小心翼翼啊!但那位在戲院裡面顯然不耐煩的帽T男,最後有沒有去買了日本國民服飾的另一件帽T呢?我開始懷疑,他會不會是伊坂小說常常出現的那位黑澤先生?

越是讀伊坂幸太郎的小說,越容易幻覺殺手無所不在,像折頸那樣的殺人方法其實也不必真的折斷脖子,我們慢慢被黑心食品荼毒之後,脖子不也就自動斷到只剩一條筋連著,這世間的美好可一點都不輕鬆啊

伊坂幸太郎的短篇跟長篇都沒有違背他慣有的警世心意,第一篇的〈折頸男〉到了第七篇「3對3」男女聯誼還是跳出來串場,佈局技巧還是厲害。

而我寫了這篇,顯然是被伊坂幸太郎的碎唸氣場滲透了。


一個人的粗茶淡飯
一個人的粗茶淡飯

米果 MIMIKO
寫小說、散文、棒球隨筆、部落格/重度網路使用者,很少看歐美電影與歐美翻譯小說,因為對西洋人有辨識障礙/喜歡書寫,但恐懼出書/想要靠書寫小說維生,但已經知道不可能。著有
《慾望街右轉》《只想一個人,不行嗎?》《極地天堂》《如果那是一種鄉愁叫台南》《台北.同棲生活》《13 年不上班卻沒餓死的秘密》,最新作品《一個人的粗茶淡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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