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五日星期天，我和同事們搭機前往法蘭克福。到香港轉機的時候已是深夜，但機場裡依舊人流湧動、燈火通明，絲毫感覺不出異樣，更讓人難以想像幾十公里外的中環，運動仍然如火如荼進行著。

一下飛機，我就直衝經緯書店，因為聽說當期的《時代雜誌》便以「雨傘革命」作為封面故事，而這會是推書最好的道具。雜誌到手，我和同事到國泰貴賓室找地方休息，這才打開手機，看到法國代理安娜的信。她是波蘭人，小時候在鐵幕底下長大，後來逃到法國，也曾是常常上 街頭的熱血青年。她熱情洋溢地為香港打氣，說一定會全力支持《13．67》。我把兩本雜誌的封面拍照，傳了回去。

我們在週一清晨抵達法蘭克福，稍事休息之後，就開始兩天的「會前會」：來自世界各地的出版人會齊聚Frankfurter Hof和Hessischer Hof兩家飯店，趕在書展開始前先行碰面。比起正式的書展會議，這種會前會多了幾分刺激，因為你得在萬頭鑽動的旅館大廳裡找到人，而你們可能從來沒見過彼此。你可能這一場會議坐在酒店外的露台雅座，一邊烘手一邊喝伯爵茶，下一場會議就蹲坐在通往旅館二樓客房的螺旋梯上，旁邊還擠滿了人。

就在這樣的環境下，我開始一次次向外國出版人說起《13．67》的故事。德國編輯說看了譯稿覺得節奏太慢。巴西編輯聽了說很有意思。加拿大編輯說她肯定想做，只是無法獨立負擔翻譯費用，希望能有英國和美國出版社聯手出版。美國書探說已經把消息轉給客戶，尤其是德國客 戶應該會喜歡。匈牙利出版人說這類推理小說在他們那裡很難做。兩天下來開了二十幾場會，彷彿已經在法蘭克福待了很久，但書展其實還沒開始呢。

星期三，書展正式開幕，開會地點轉移到六館一樓的版權中心（LitAg）。我和同事們分工合作，引進外文書客戶的會議由他們去開，我基本上都待在公司租的桌位，等外國出版人來洽談中文書版權。第一天上午，法國Denoel出版社的編輯總監碧翠詩?杜瓦女士（Beatrice Duval）跑來遞名片，說她從書探那裡收到了《13．67》的資料，正在積極評估。鄰桌的馬可斯?霍夫曼趁機幫腔說：「這本書很讚」。我倆有點促狹地相視一笑。

週四晚上，我去參加瑞典作家姚金?桑德（Joakim Zander）的酒會。一年前，他的驚悚小說出道作《游泳者》（The Swimmer）轟動法蘭克福書展，不僅以七位數美金的天價賣出美國版權，更吸引了全球三十幾國出版社。如今此書已在好幾個國家上市，都取得了非常好的成績，經紀人於是舉辦這場國際酒會，邀請各國出版人來互相交流，並與作者見面。酒會上我遇見了波蘭和愛沙尼亞的出版人舊識，大夥兒閒聊起來。索妮亞是丹?布朗的波蘭出版人，我們五年前在墨西哥書展認識，她隨口問道：「那這次你有什麼大書要推薦嗎？」，於是我又講起了《13．67》的故事。在法蘭克福參加瑞典作家酒會，向波蘭和愛沙尼亞出版人介紹香港的推理小說，那真是書展最魔幻的時刻。

法蘭克福書展從週三開始，一直持續到週日。前三天是限專業人士，週末則開放一般民眾入場，因此總是特別擁擠，加上來談生意的出版人往往週五結束就走人，所以這幾年我也不再勉強留到週六，會議只排到週五。

那天早上，我其實是抱著某種「快要解脫了」的心情，拖著疲憊的身軀走進版權中心，怎麼也想不到等著我的是天大的好消息。

兩天前才見過面的杜瓦女士等在我桌前，又遞上一張名片，這回上面寫了《13．67》法文版權報價的條件。因為她當天下午就要回國，希望我在下午五點前能夠答覆，否則這份報價就自動失效。這種作法俗稱pre-empt，也就是提出一個好的報價，半說服半逼迫權利方馬上成交，以避免和其他出版社競價。

我立刻寫信給法國代理安娜諮詢意見，十分鐘不到她電話就來了，同樣難掩興奮之情，贊成我們馬上同意報價。我趕緊發簡訊給皇冠出版社的版權芷郁，跟她說我們談成了第一筆授權，而且是超乎想像的高價。接著我轉身告訴鄰桌的馬可斯，他說既然已有成交，就要提早啟動美國版權的運作，拿起iPad就給美國編輯寫信。我又跑去告訴義大利、荷蘭、英國和德國代理，要他們把消息發出去。然後我回到桌位，發群組信給所有的書探。

賣中文書的海外版權就是這樣，你只能努力做好一切能做的準備，但是沒有任何保證報價何時會到來，事情何時會發生。長則數年，短則幾天，甚至幾個小時。當然，也可能永遠不會發生。看似遙遙無期的等待很折磨人，開花結果的時刻卻也因此更加璀璨。這，就是真愛吧。

十一月底，義大利國寶級推理大師Andrea Camilleri的出版社Sellerio買下義大利文版權。耶誕節前夕，我們敲定英國、美國和加拿大版權，分別由Head of Zeus, Grove/Atlantic和 House of Anansi三家知名獨立出版社簽下，完成全球英語市場的佈局。2015 年元旦假期過後，荷蘭De Geus出版社也買下版權，發行人Nele Hendrickx前一年底來台參加文化部舉辦的「出版經紀與版權人才研習營」，聽到很多人講起《13．67》，禁不起好奇心跑來索取資料，結果一看就愛上。

距離四月的倫敦書展只剩下兩個星期。《13．67》的簡體中文授權已經進入最後洽談階段，而昨天我才收到西班牙最大型出版集團的文學部門總監來信，說她人在巴黎參加書展，從Denoel出版社的杜瓦女士那裡聽說這本書。

《13．67》的下一筆海外授權會是哪裡？我不知道，但我會睜大雙眼、用力期盼，因為我知道，這僅僅是開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