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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厚心得

我希望透過這些人跟自然的對話,我們更能看到『環境』是什麼。關於劉克襄&他的自然書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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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們是要來講202兵工廠的?」採訪劉克襄的那天,正是202兵工廠話題最熱的那週,打從張曉風老師把他扯出來以後,劉克襄已經接了不少電話。這話題我們當然好奇,只是一開始不大好意思問,既然劉克襄主動提到了,我們也就順勢問了下去。其實早在15年前,劉克襄就寫過一篇關於202兵工廠的文章,沒發表,純粹只是帶著幾個小孩沿溪探險的一場記錄而已。

「碰到一個軍營進不去了,我們就沿著溪冒險,六個小孩子看蜻蜓、看鳥巢、捉魚......就這樣一路一直走上去,走到走累了不想走,就是講那樣的故事。跟現在的事沒關係,可是你會覺得,那真的是天堂。」劉克襄說202兵工廠跟關渡平原是台北市最後兩塊大面積的、可以調節溫度的溼地,關渡平原已經差不多了,剩下這塊最好是不要動。可是?劉克襄提到這事的感覺跟我原來想像的不太一樣,他不像舉牌子抗議搞運動的那種,他口氣很兇,可是你會感覺到他是在跟你談事情。

我喜歡說走路是一種反抗!
不過這不是當天的重點,所以話題很快還是回到了劉克襄的作品上。從《11元的鐵道旅行》開始,我們對劉克襄有了新的認識。《11元》裡的他喜歡走路、喜歡找人聊天問問題,「因為走路你才能看到比較細的東西。」劉克襄說自己已經觀察30年了,所以任何一個東西只要看到、停下來就會問,就會問到一些有趣的東西。不只是自然的東西,包括菜市場賣的東西、商店裡舊的民俗器物,他都很有興趣。也因為這樣的興趣,其實走在山裡、走在城市裡,都會有不同情境的冒險,以及思考。「我喜歡說走路是一種反抗!」反抗什麼?反抗汽車、交通工具,連腳踏車他都反抗。劉克襄說你要回到用腳去走,才會思考兩條腿的權利應該在哪裡,探觸各種空間的可能性。

劉克襄提了個名詞:小山美學。「他們說要走步道,我說不要走步道,去走小山。芝山岩、仙跡岩、寶藏岩......這叫作小山,給他一個小山美學。台北市最迷人的就是小山美學,相對於七星山、大屯山,就連一座小小的山,都有它歷史、人文或生態的東西。從這角度去看,就覺得我們在台北找到一個新生活的可能元素。」劉克襄說,做為一個環保者或一個走路者,他希望能一直提供一些東西給這個城市,給這個城市一些可以想像的、實踐的空間。

那大山呢?有些團體在推廣的生態登山,或是之前玉山票選世界七大景這回事,劉克襄怎麼看?「我是非常反對的。第一個,玉山不夠資格,硬把它拱上去,我沒有那種民族主義啦。」劉克襄接著說,更實際上的問題是,你把它選上去了,就會有更多人想來。現在每天大約會有260人登上玉山,每個人上去都喝一杯咖啡看日出,喝巧克力、喝奶茶,甚至吃泡麵;一天260個人留下的不只是腳印,玉山現在不只是全台灣最高,也是最髒的山,「我選玉山是七大景,跟玉山是我的母親有什麼關係?選它是表示它最美最漂亮,它再醜也是我們的玉山啊,漂亮有什麼意義呢?你選那個七大山幹麼呢?我想算了吧,我們自己心裡面有玉山就好。」

這是我的史詩,從漂泊、探險,到返鄉。
新書《十五顆小行星》,副書名是「探險、漂泊與自然的相遇」,在《11元的鐵道旅行》裡劉克襄也提到旅行過程中遇到的流浪的人,劉克襄怎麼看流浪這件事?

「《11元的鐵道旅行》裡是小小的,島內擦肩而過的、微不足道的東西,我是把微不足道的東西小題大作;可是我在《十五顆小行星》裡變成大題小作,講的是生命的撞擊,可是我用很小的方式來處理它。」他提到「最後的撒哈拉」那篇,劉克襄說他是到了那個敦煌石窟,走進去以後,才突然想到三毛那篇文章的意義。因為太深、太重了,壓力也比較大,「《11元》裡面讀到的是快樂,十五顆小行星讀到的是一種生命的反省,是一種很重的東西。」那種生與死的重,有時候會壓的劉克襄喘不過氣來,他發現不能這樣寫下去。所以後面那些家園的故事,是他刻意的。

「我覺得漂泊流浪到最後,一定要回到家園。我在序裡面有寫,這是我的,小小的,一個人的伊利亞特,到奧德賽。這是我的史詩,從漂泊、探險,到返鄉。我比較會傾向用這樣去定義我自己。」劉克襄說,流浪畫出來的那個圓圈,最後應該回到『這裡』,漂泊到最後應該要回來,你要回到一個點。問題只是怎麼回來的問題,你要回到哪一個點?「像三毛,我好奇的是她回到哪一個點?或者像珠峰裡面那個隊長,他一直沒有回來,我希望他回到這個地方。他沒有最後那個回來的過程,就只是漂泊而已。」

「我在文章裡也試圖要幫三毛,幫這位只有一面之緣的人,幫她做個定位。所以我一開始就提到清泉部落,其實就是想從這個家園裡面,去找她漂泊和流浪的定義。」基本上,整本書也是這樣。其實一開始並沒想這麼多,劉克襄說,他一路寫到第七篇、第八篇,覺得怎麼寫的都是死亡、都是悲傷,他自己開始思考,「我到底要給讀者什麼?先不講讀者,你到底寫這些東西的意義在哪裡?你自己本身怎麼去看待這個事情?我的一輩子的旅行、跟這些人的交往裡面,最終要什麼東西?我自己也要成長,所以我回過頭來用一種比較溫馨的,或是比較有可能性、未來性的東西,來把前面這些比較有開拓性、前瞻性的書寫做一個銜接。」

自然書寫,我覺得要回到人,從不同角度看人在自然裡面扮演的角色。
一直以來,大家對劉克襄的印象就是自然書寫,可是《十五顆小行星》很多著墨在人。這是有什麼目的嗎?人跟自然的連結?台灣意識?還是?「對,以前我都寫的是自然,即使是鐵道,我也是用自然的角度去看,這次為什麼寫人?因為人的故事比自然更感人,寫了三十年了,還是要回到人的本身。」他說,其實在《11元的鐵道旅行》的時候,他就已經有一點改變了,那種溫暖的感覺他想繼續下來。

「我一直在想自然寫作、自然文學,很少回歸到人本身,我覺得談這個還是要回到人,從不同角度看人在自然裡面扮演的角色。我寫的可能是登山的、也可能是一個探險的,我想了解他們跟自然接觸的時候,自然給他們一種什麼樣的力量跟信任。或者在他們的過程裡面,我從自然來看他們的時候,我會怎麼樣去定義他。」

「自然是離不開人跟它之間的對話,我希望透過這些人跟自然的對話,我們更能看到『環境』是什麼。」劉克襄說愛護山林什麼的我們都講過了,沒有意義,他這次要寫的是每一種人,非常出名的人、不重要的人、尋常的人,他跟自然的碰觸。他說自己走了那麼久,有很多經驗了,作為一個寫作者,他覺得應該把它好好的描述,或是詮釋出來,「讓更多人知道這些事情,也許對這個環境,對我們認識自然這件事情,是一個新的方式。」

可是很累。他說他以前寫鳥,鳥不會理他啊,也不會來干涉他。可是每一個人都是會有意見的,看完覺得好不好,要不要提供照片;或是他自己會想這樣寫會不會傷害到別人,「背包本來就重了,還拿石頭往自己背包放。可是不寫出來,你又會覺得自然寫作應該要打開一個更有意義的領域。我想把人放進來,讓別人看到台灣這塊領域裡面,人是怎樣奮鬥的。人的故事才會是自然裡面最感人的,你講那個熊怎麼樣當然也是有意義的,可是人本身的掙扎、他的困境在哪裡?我們如果要讓未來的人繼續銜接下去,持續做這個事情,他就要了解這些人物是怎麼在那裡生存的。」

劉克襄說,他是最近10年,變成自然解說員以後才開始「想」要和別人分享。「剛開始是因為跟小孩子親近,就覺得有責任跟小孩子講一些話,就會試著要『怎麼』跟孩子講話。」所以你喜歡跟別人講這些東西嗎?「越來越喜歡講,因為我覺得我講的好像跟別人講的不太一樣,我講的這些好像大家都沒有經歷過,可是它是在這個土地發生的。」

最後,劉克襄又把話題拉回202兵工廠。他說自己其實是實際派,這或許就是我說他沒有那種激情感覺的原因,他知道不可能回復到15年前,帶著小孩子溯溪抓魚的那個天堂,所以他是嘗試著提出最有可行性的方案。「就像我知道我不可能離開都會,所以我比較會考量人怎麼樣透過都會接觸自然、定義自然,把自然拉進都會裡。」

所以,他講202兵工廠,講了這麼多人跟自然的故事,為所謂「認識自然」這件事情,帶來一個新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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