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幾存
『殺人的大鐵獸來到「番界」關牛窩了。牠有十隻腳、四顆心臟,重得快把路壓出水,使它看起來像一艘航在馬路的華麗輪船。新世界終究來了,動搖一切。有人逃開,有人去湊熱鬧,只有「龍眼園家族」中的帕(Pa)要攔下大鐵獸。帕是小學生,身高將近六呎,力量大,跑得快而沒有影子渣,光是這兩項就可稱為「超弩級人」,意思是能力超強者,照現今說法就是「超人」。』《殺鬼》如此的氣勢磅礡的開場,就在我還來不及反應的那個瞬間,便撼動了我。那是一種不可思議的、在文字面前,幾乎要站不穩又飄飄然的奇異感受;我瞪大眼睛讀著這每一字一句:每一個字雖都認得,卻不曾見過它們以這樣鮮明的姿態、這樣的組合出現在我的面前。
甘耀明那令人咋舌的想像力,就這樣鋪天蓋地流竄了整個故事;巧妙揉合了鄉野傳說、民間故事、各種迷信,讓人鬼神共處於一個天地,用中文寫出了台語客語原住民語甚至日語;並且,塑造了許多怪異又令人心疼的角色:白虎隊隊友尾崎是一個肚臍有圈悶火向上竄燒的「螢火蟲人」、帕的阿公是打算活埋住自己,卻從腳趾間長出植物,蔓延成一座森林的頑固老人,泰雅小女孩拉娃,為了阻止爸爸尤敏被徵召到戰場送死,拼命雙腳扣住爸爸的腰,任誰力氣再大都無法使之分離,最後兩人竟血脈相連……
天馬行空的想像力背後,有著認真的史料考據,若隱若現的大時代背景從日據時代一路寫到國民黨接收台灣之後二二八事件的革命街景。書中的某個段落,描述空襲頻繁的某個晚上,碰巧也是要替拉娃和尤敏動切割手術的日子,為了保住父女倆的生命,一方面得維持燈火通明,另一方面又得罩住燈火以躲過空襲;於是團結的千人針婦女隊在短短的時間內,縫製了一塊四十公尺見方的大燈罩,保住了大家的平安。這樣令人讀之緊張且血脈噴張段落的背後,有動人無比的團結一心、與質樸的認真。
在這樣洋溢著層出不窮的趣味和奇幻奔放的文字中,我們隱隱然感受到了現實。無情的迷信、慘烈的戰爭、無法避免的生離死別,在他的筆下並沒有被忽略,但由甘耀明寫來,自然衍生了一股神奇的力量,總是讀著讀著便感覺到「氣氛暖了,把情感綻放了。」
《殺鬼》中納入篇幅的每一個場景,每一種感情,每一段風景,每一個動植物都是「活」的。我也因此相信,這個故事已神奇的發芽,一字一句纏繞在我的心中,並且持續生長。其中,最明顯的症狀就是:讀這本小說的這段期間,我很常作夢。而那些在我睡眠裡紛至沓來的夢,揉合了書中洋溢地歡樂氣氛和奔放飛馳的情節……
如果,華文創作裡有一本不可思議的小說,如果,有一個故事可以召喚萬物腦海裡紛至沓來的夢--只要你讀了甘耀明的《殺鬼》,如果便不再是如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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