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風吹撫的操場邊,坐著兩名少女,蟲兒躲在綠樹底下鳴叫,遠方有運動鞋在跑道上踩踏的聲響。時節應該是夏季,她們閉上眼睛,神情專注,髮絲隨風輕輕揚起,試著看穿眼前那一片深黑色,試著在悠長的隧道盡頭,看見屬於自己未來的藍圖。
「我看不到,我還是什麼都看不到。」
嘗試了幾回合,其中一個女孩放棄了,她顯得有些沮喪。身旁的好姐妹卻在同一時間用幸福的表情說道:「我看到了……」
她真的看到了嗎?或者,只是為了不甘示弱?你曉得的,十七歲少女間那種微妙的競爭心態,友誼中帶著傾慕,尤其發生在性向仍浮動未定的階段。
看不到未來的女孩叫孟克柔,留著清爽的短髮,個性細膩收斂,一臉稚氣未脫;而看到未來的自己摟著女兒和其他貴婦在喝下午茶的女孩,叫林月珍,髮色較淡,太陽的映照下帶點黃褐色澤。兩人都是師大附中的學生,放學後到月珍的房間談心,她搬出一個大紙箱,裡面裝滿拾撿而來的物件——她暗戀對象用過的物件。
箱子內林林總總的,有他拍過的籃球、喝過的寶特瓶、寫過的週記、戴過的蛙鏡、握過的原子筆。那失物招領的主人叫張士豪,同校的帥氣男生,個性善良又臭屁,純真又風趣,嘴角總是掛著一抹狡猾的笑,有點壞的那種。
看到這個名字,你的耳邊八成同時響起了那段也許是台灣影史上最膾炙人口的個人自介:「我叫張士豪,天蠍座0型,游泳隊,吉他社,我還不錯喔!」
他當然很不錯,自由自在地活著,在不公平的世界裡純粹追求自己的夢——游泳比賽冠軍、把到心儀的女生。他在球場上鬥牛時渾身的汗味,彷彿附著在這堆物件上,讓少女們瞬間變成兩隻好奇的貓,低頭翻弄著紙箱,聞著他的氣息,尋找任何可能殘留下來的成長線索。
《藍色大門》的故事,其實是一段典型的三角戀:A喜歡B→B喜歡C→C又喜歡A,像一個無盡的迴圈,僅供單向通行,每個人都在默默地苦戀(雖然苦澀中也帶點甘甜),注定不會有Happy Ending。
然而,在那些流竄於主角之間難以表達的,或是鼓起勇氣表達後卻發現徒勞無功的情愫之外,三年、五年以後,甚至更久更久以後,當我們閉著眼睛,回想《藍色大門》,腦海中浮現的會是一些安靜的畫面。
明亮的校園,椰子樹下泛著溫暖的光線,吉他社圍在走廊邊團練,訓導處播起國歌時的降旗典禮。
暗夜中的游泳池,湛藍的波光在池面盪漾,整座池子像一面閃閃發亮的藍色鏡子。
空蕩蕩的體育館,剛開完晨間朝會,白牆上的塗鴉藏滿少年的心事。
綠意盎然的台北街頭,兩輛腳踏車在車道上徜徉,一前一後,一後一前,像花叢間互相追逐的蝴蝶。兩人最終停在民生社區潔淨的公園,感嘆易逝的夏日時光,暗暗記得教官叮嚀同校男生女生不能牽手。
這些稍縱即逝的畫面,卻在我們的記憶中牢牢地定格,伴隨陳柏霖與桂綸鎂十七歲的面孔。那是兩人成為大仁哥與林美寶之前,仍青澀懵懂的年代。
「你到底想幹嘛?」性格倔強的孟克柔受不了張士豪跟蹤到家裡,質問著他。
「我就是要追妳啊!」說完這句,他只差沒再加上——啊不然妳要怎樣。
「我很麻煩的……」
「我也很麻煩啊。」
躁動的電吉他不偏不倚在這個時候響起,他們第一次約會來到海邊,有個搖滾樂團正在面海的方位表演著。
「妳很喜歡這種音樂喔?」張士豪向身旁的孟克柔問道。
(點頭)(身體左搖右晃)(雙手跟著節拍開心地擺動)
「我也很喜歡,可是妳聽得懂他們在唱什麼嗎?」
「聽得懂啊!」
站在金黃日頭下演出的樂團是1976,那首孟克柔聽懂的歌,是〈愛的鼓勵〉。
2004年,電影上映兩年後,1976發行了不插電的現場實況專輯《Late Summer Of 1976》,唱片封面是戴著耳機的桂綸鎂,她笑著,背景是海;封底印下這段文案:
《藍色大門》裡,孟克柔和張士豪的沙灘,1976正在表演。
那個午後的海邊,沒有大人的氣味。
夏末的陽光灑落,1976要再為你唱一場,向永恆的青春告別。
《Late Summer Of 1976》封底(提供/陳德政)
今年是1976的成名作《方向感》十五週年,樂團展開一連串紀念巡演,你偶爾在馬路旁的宣傳旗幟,會看到樂團成員的照片。每一家街角的便利商店,桂綸鎂都在牆上喝著咖啡。行經光華商場或西門町,陳柏霖會在大型的廣告看板上拿著科技精品向你問好。
而他們曾經留下的什麼,結凝在泛黃的膠卷中,伴隨下午三點的陽光,灑落在那扇藍色大門前。
1976〈 愛的鼓勵〉
陳德政
寫字的人,聽些音樂,看些電影,讀點書,走過幾個地方。有個部落格叫「音速青春」,有本書叫《給所有明日的聚會》,最新作品為《在遠方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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