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 年8月．讀書日召集人
蔡柏璋
臺灣大學戲劇系第二屆，英國倫敦皇家中央演說暨戲劇學院（Royal Central School of Speech and Drama, University of London）音樂劇場（Music Theatre）碩士。現任台南人劇團聯合藝術總監，並致力於戲劇推廣和教育工作。2016年預計發表個人首部獨角戲《Solo Date》。
著作包含劇本集系列《Q&A首部曲》、《Q&A二部曲》、《木蘭少女》、《K24 第一季》、《Re/turn》，以及《排練一場旅行：世界是你犯錯的最佳舞台》。
文／蔡柏璋
在學習的過程當中，沒有一件事情是浪費的，只是看你用什麼樣的心境看待，以及要有耐心等待。
在念書的過程中，印象最深刻的事情是發生在我高二擔任合唱團團長的那一年。在我就讀的長老教會學校裡，「詩歌比賽」是校內最受矚目的盛事之一，得到冠軍的班級在學校可說是最高榮譽，走路都會有風。
那年的詩歌比賽，我擔任我們高二二班的指揮，卻連初賽都沒有入圍。我當時根本無法相信結果，強忍著困惑和激動，在牧師解散全體師生之後，我請一位同學陪同去找牧師，我想知道，究竟我們的問題出在哪裡，死也要死得瞑目。牧師看到我，沉默了一下，跟我說：「我很抱歉，但是我不方便說什麼。」就離開了。
就在當天快放學之前，改變我高中命運的廣播聲突然響起：「校牧室報告，校牧室報告，請高二二班蔡柏璋同學，現在到校牧室集合。」我心頭一驚。會是什麼事呢？便迅速前往校牧室，只見稍早支支吾吾的牧師，面帶微笑地跟我說：「我們決定，讓你們班參加複賽。」
「真的？」我的心臟都快要跳出來了，我甚至沒有想過要問「為什麼」。
「謝謝牧師！我們班一定會超級開心的！」我雀躍地從校牧室跑回班上，跟大家宣布這個好消息。全班為之振奮，歡欣鼓舞。
敝班重新入選複賽的消息，在完全沒有祕密的私立高中，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蔓延至全校。
隔天一早，我一如往常搭校車來上學，才知道，在短短一個晚上的時間，高中部已經組成一個小聯盟來抗議校牧室讓高二二班進入決賽，並且聲明，如果高二二班進入決賽，他們全部的人都要罷賽，以抗議這個不公的決定。
不公在哪呢？謠言像止不住地火似地，在學校各個角落燃起：「初賽當天結束後，合唱唱團團長蔡柏璋，仗著自己是團長的身分，帶著一群人去找牧師理論抗議，以不入流的手段要脅牧師，才獲得了複賽的資格。」
「合唱團團長仗著自己的特殊關係，買通了評審，這種不公不義的事情，我們要全力抵制。」
我根本不知道發生什麼事啊。當天和我去找牧師的明明只有一個人，怎麼會變成一群人呢？我只是去了解一下狀況，怎麼變成去要脅，甚至賄賂了呢？
那是我這輩子，第一次遇到如此莫須有、被捏造出來的指控。那年，我十六歲。
成為全民公敵
這把火不只從學生團體裡蔓延，連老師們都加入這場戰局。我曾被叫到辦公室裡面，某老師看到我就說：「你怎麼會是這種人，要不要臉？」其他老師也紛紛投以鄙視的眼神。我覺得實在荒謬極了，但是當時年幼的自己可能也血氣方剛，根本不想多做解釋（畢竟什麼事都沒有做），硬是嗆了其他班導師後便氣呼呼地回到班上。大家都知道我的委屈，敝班迅速凝聚了前所未有的向心力（典型台灣人性格，有共同的敵人才知道團結），不畏謠言繼續練唱，希望奮力一搏，用實力堵住眾人的嘴。
但是事情比我想像中的嚴重，人言可畏的盲目已經超乎我的想像。我不只聽到職業科的同學放話說要鬥毆我，當天放學經過樓下某班教室，黑板上竟然寫著偌大的字眼：「蔡柏璋是賤人」。那天晚上，我坐在家裡的鋼琴前方，盯著琴面裡的倒影，不知道該怎麼辦。我甚至不敢在隔天去上學，太委屈了，但是，如果我是清白的，又有什麼好害怕的呢？
決賽在即，我不能放棄。很明顯我過於樂觀了。
我來到合唱團練唱，整團的氣氛也詭異到一個不行。男高音（Tenor）的部長小郭斜眼瞪著我，一發不語。我照常帶領大家練唱，小郭不悅地起身離場，丟了一句話：「你喔，做出這種事情，真讓人看不起。」
我正式進入一種全民公敵的狀態，除了我們班上的同學及導師外，全校的矛頭都指向我。
無緣的決賽
「最後一組參賽班級，高二二班。」司儀唱名。
整個禮堂鴉雀無聲，好似串通好似地，沒有人鼓掌，沒有人出聲。
我在側台，看著班上每一個同學的雙眼。我們沒有多說什麼，因為大家都知道，這是一場榮譽的聖戰。
那是我聽過最美，最堅定的歌聲以及凝聚力。我眼裡泛著淚，不知道是被大家的美聲感動，還是這一週累積的委屈在崩潰的臨界點。從上台到下場，整個禮堂沒有人願意鼓掌，這個學校的學生，用最世故的沉默，對待他們的同儕們。
無庸置疑地，我們班當天的表現是冠軍的水準。「這就是我們的實力。」我心裡想著。
下場經過唱名的牧師的身邊。他凝重地小聲跟我說：「柏璋，你們班唱得很好，但是今天你們班不能得任何名次，我很抱歉。」
我靜靜地回到座位，時間好似停止一般，所有眼前的畫面都變得像默劇電影一樣，只有動作，沒有聲音。直到牧師宣布第一名的班級，冠軍班如雷的歡呼聲赫然響起，才把我從默默裡狠狠地抓出來。
我和同學們肩搭著肩，靜靜地走回教室。我們沒有多說什麼，但是我們懂，我們，一起完成了一場無與倫比的美麗。
群眾的盲目
排練一場旅行：世界是你犯錯的最佳舞台
你說那叫作「事過境遷的原諒」。是嗎？你真的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嗎？還是你也只是道聽塗說而已？（直到事發後幾個月，我才有勇氣再去探索真相，為何初賽沒過？但因字數限制，請見《排練一場旅行：世界是你犯錯的最佳舞台》分曉。）
十八年過去了，我仍時常想起這一個我高中的經典故事。我們的群眾，是否還是一樣地盲從？是否還是一樣衝動地傷人，然後若無其事走開？
回想起來，我會想要跟當時的自己說：我很高興你沒有因為那一天在走回家的路上，看到全校在幹譙你、在黑板上面寫蔡柏璋是賤人這件事情，你隔天就不敢去上學。雖然人言的力量很恐怖也很大，但是捍衛自己認為對的價值，反而是不管在學校或在社會上，身為一個人的最基本精神。我很慶幸自己沒有畏懼，換句話就是要勇敢，因為在學校會遇到跟你不同意見的人、一些流言、攻擊，甚至莫須有的東西，但那是一個很好的機會可以開始穩固、建立和訓練自己的價值觀，而這個價值觀會跟著你一輩子，這是很重要的。
曾經有個老師跟我分享一個想法很受用，他說：如果身邊一直有人給你負面能量，就請你把給你負面能量的人一腳踢開，因為他們在消耗、浪費你們的生命，去跟那些支持你，總是能帶給你正面力量的人相處。
我相信很多人會說，給我負面能量的都是我的家人、朋友，那我會告訴你，如果你真的很愛他們，也很珍惜他們的意見，那就要學著溝通。若努力溝通之後的結果還是不獲得認可的話，那就要更有骨氣的去堅持自己要做的事情，因為總有一天你會知道的，要有耐心、不要急。
〔推薦必讀書籍〕
1.《櫻桃園》（The Cherry Orchard），契訶夫（Anton Chekhov）。
人性是充滿韌性的，閱讀契訶夫的人物讓你懂得不要用單面向思考人性。
2.《造日子》，畢飛宇。
小題大作是創作的精髓，閱讀這本書，開啟你對細節觀察的無限想像和關懷。
3.《聚。離。冰毒：趙德胤的電影人生紀事》， 趙德胤。
如紀錄片般真實比虛幻的小說更精彩刺激，也對同處於亞洲的我們更理解他國的處境。
4.《如何獨處：偉大的美國小說家強納森‧法蘭岑的社會凝視》，強納森‧ 法蘭岑。
對於「獨」有全然不同的見解，讓你思考個人與整個國家機器之間的關係。
5.《說話的權利》（The Right To Speak）， Patsy Rodenburg。
除了練習英文（不難）外，讓你重新理解自己身為一個人在這個社會上發聲的權利及權力。
海鷗 ˙ 櫻桃園
造日子
聚。離。冰毒：趙德胤的電影人生紀事
如何獨處：偉大的美國小說家 強納森‧法蘭岑的社會凝視
The Right to Speak: Working With the Voi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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