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用的日子
無獨有偶工作室劇團《洋子Yoko》改編自日本繪本畫家佐野洋子《無用的日子》一書。佐野洋子號稱地表最強的歐巴桑，《無用的日子》是她生命最後五年的日記，看似人生末了的黑暗時光，只見她以淡然、幽默和犀利的態度直視人生，讓人為她的豁達和爽朗會心一笑。
如果說，獨身晚年是第二人生，我們能還活出什麼可能？本次專題特邀台灣作家對老年生活提出想像，看他們如何創造人生下半場的精彩風景。
文╱萬金油
「再見。」
「嗯，再連絡。」
行禮如儀的道別，相敬如賓的會面，煞有其事等待愛情。歷經百遍的盲目約會，也許還太年輕，也許真的是盲了，以致於我們沒讀出彼此眼裡的悵然，那種你很好，我也很好，你想談戀愛，我也想，但我們彼此並不是對方的那一位。
於是，我們老了，各自老了。
每回打開電腦，肥貓必先湊上來踩踏，貓的體溫壓著手，好像只要有這樣的體溫便不覺得獨自一人。直到，貓胖了，眼盲了，連聽覺也差了，時直某日，發現牠再也無法敏捷跳上床，貓老了，我也老了。
我總想著，幼貓討喜，要是他們不會長大就好了。我想拿老貓換幼貓，把生老病死一併換掉，妄以為能此相伴，天長地久。身邊假若沒了老貓，便也不會有任何生物記得這幾年，主人身邊這幾年來去的伴侶，分分合合，而始終沒走的只有貓。
對城市邊緣的孤臣孽子來說，沒有帶回家見父母這回事，只有帶回去給貓看一下。即便嫌棄老貓的肥、懶、拗，但厭貓的情人一定是不合格的。有些人是連貓還沒見著，便已出局，好比，這位禮貌道別的再連絡先生。
偶而為之的盲目約會，應該是至死方休，好像只要望著彼岸，人生就算是原地踏步，也像是往望去的方向前進。過日子需要許多的錯覺，每天吞食大把健康食品以維持健康的錯覺；健身房準時報到以維持美好體態的錯覺；盲目約會之必要，是維持單身只是短暫生命狀態的錯覺。
妄想與錯覺是孤老之必要，像《秋天裡的春光》假裝富豪的老人，拄著拐杖四處看豪宅，不爽還拿拐杖敲幾下牆角，嫌建材差。不討喜的老人在自己的妄想裡過得快活，絲毫不需要他人。
年輕時臉皮薄，老時皮變厚，可多幹些無恥妄想，好滋潤晚年生活。偽裝富豪看屋是必要的，偽裝失智老人騙取一趟免費載送是必要的；偽裝是昔日權貴，罵一罵不長進的年輕人是必要的。
以罵人酸人欺負人為志業的孤居老人，快不快樂可能不一定，但日子過得生氣蓬勃應該是錯不了，沒有耳聰目明，氣勢凌人，哪裡欺得了人。孤老之人不宜太多朋友，長久必養成依賴之心，哪天豬朋狗友死絕了，易因此一蹶不振。孤老的關鍵在於氣，孤傲之氣。
比起朋友，孤老之人可能比較需要的是一位家人，一個偶而來探望，不必常常出現惹人厭的家人。此人最好是從小看著長大的晚輩，因而耐罵不會跑，最好還要個性機敏，能逞口舌之快；一個罵不還嘴的晚輩，還不如拿筷子去插麻糬來得有趣。
孤老之人最怕無謂有禮的噓寒問暖，那讓自己更像是一個無用的老人，過於溫熱有禮，日子就像泡在尿裡。為了不讓日子泡在尿裡，大家要趁未老之時，盡量物色日後可以對罵的晚輩，若個性過於溫良的，要及早訓練，但訓練尺度要拿捏好，以免你還未老，卻坐實「尖酸刻薄」的長輩之名，從此不相往來。
只不過，有些事還是騙不了人的，好比那日復一日，愈活愈老的貓，你可以對人尖酸，卻無法對一頭老貓刻薄。你那過盛的同情心，隱身深處的軟肋，全敗在一隻貓身上。當牠遠去之時，你必心肝俱裂。
那怎麼辦呢？
安東尼．波登有集節目是探訪一個貧窮的第三世界國家，一群窮人住在沒水沒電的廢棄大樓裡，大樓的中庭排水不良，積了惡臭的雨水，這是窮人唯一的水源，他們在這裡梳洗身體，水很髒，常常只是愈洗愈髒，何以人們還是樂此不疲，每日報到？安東尼．波登說：「他們維持一個人的生活習慣，好讓自己活得像個人。」
孤老之人的妄想作為，是為了讓自己看起來像個人，而讓你心肝俱裂的時刻，那更是因為你是個人。
〔演出資訊〕
無獨有偶工作室劇團《洋子 Yoko》
獨居時代，一個老女人和貓，有時還有老媽
繪本畫家 佐野洋子×金鐘影后 王琄 ×偶戲導演 鄭嘉音 ×導演 Baboo
10/9-25台北市水源劇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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