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影/陳佩芸)
定居香港的武俠小說家鄭丰,出身政治世家,父親是我們熟悉的前監察院長陳履安,祖父是課本裡會寫到的第二、三任副總統陳誠,而她不走政治之路,反而在青少年時期便隨著哥哥們的腳步開始閱讀武俠小說,更創作起武俠世界,甚至被倪匡譽為武俠小說界裡尋找已久的那塊女性拼圖。
現在的她,不只是小說家,也是五個孩子的母親,在忙碌的工作育兒間寫出一本又一本武俠小說,這本甫上市的《生死谷》延續前一本以唐初為背景的《奇峰異石傳》,寫至藩鎮割據的唐末時代。「我以歷史為基礎做出一個年表時,其實蠻驚訝的,那時候被刺殺的人真的很多。藩鎮彼此搶地盤,被毒殺、被刺殺的到處都是。其中最大的事件就是李詩道派人把武元衡在街上殺死了。」武元衡是唐德宗特別召回長安力主削藩的宰相,卻在一天準備上早朝時被刺客刺殺。「多麼亂的時代,宰相可以當街被殺死?」而《生死谷》就在這樣的亂世開場,原本只是幾個小孩在街上玩球,卻不到一天時間通通不見,七八歲的孩子被帶到謎樣的山谷裡分隊,奪去衣服、姓名,不准說話,開始嚴酷訓練。
故事裡的主角,鄭丰說同最近紅紅火火的電影《聶隱娘》,也參考了唐代傳奇,「雖然聶隱娘傳奇相當完整,說了一個殺手的形成過程,但我自己架構一個長篇小說覺得這樣太少了,不足構成長篇,所以我找來一群小孩當殺手,而那時殺手的需求量也的確蠻大的。」於是《生死谷》裡不只有以聶隱娘為原型的女主角裴若然,還有上百位小預備殺手,他們一起通過各種考驗,有時競爭,有時互相幫助,有時又相互陷害,甚至為了食物人吃起了人,最後好不容易出谷,他們成為「殺道」的一員,開始奉命為錢殺人,卻也開始為該不該殺人所憂苦。
武俠,顧名思義應該有「俠」,但在那以殺維生的世界裡如何成俠?「什麼是對、什麼是錯,其實主角們也沒有答案,裴若然只相信『活下去』與『不能背叛朋友』,而武元衡的兒子小虎子則懷抱善惡,寧願求死也不想再活。」也許善惡原就不恆常,像我們生活的真實,尋找「俠」竟也變成了武俠小說裡的一道謎語,不是團體,不是人物,而是如鄭丰所說,「俠的概念隨著時代愈來愈複雜,變成一念之間、一個行動。一生是俠或工作就是行俠仗義是不合時機的,俠應該是每個人可以做到的一點點。」原來,現實的殘酷已經感染了小說,連小說都不再能夠容忍夢想的英雄。俠不再同金庸刻畫給我們的英俊、瀟灑、萬能,甚至連多情也不被忍受。
(攝影/陳佩芸)
如同不存在的英雄,在鄭丰的小說裡也不存在美好的愛情。「不管是小說還是現實生活中,感情應該是比較細微、比較隱晦的。」儘管金庸是鄭丰的偶像,但作為一個女性武俠小說家,她有著不一樣的愛情觀點,「金庸裡許多愛情很感人,但也有像是韋小寶,一點都不吸引人的。一個女生在看一個男生的時候,我覺得還是在看你對我好不好、夠不夠,可是韋小寶什麼都沒做,反而都是女生一個個貼上去,這很不合理。當然這是金庸的安排,一個玩笑的設置。」不過,的確武俠裡大部分癡情的都是女生,除了鄭丰,她的愛情一定要有理由,就像她問的:「女生總還是會愛上那個對自己好的吧?」愛情不會出自平白無故,英雄也不會天生而成,在鄭丰的小說裡,一切都一定要有所作為。
聊到現實,也聊到鄭丰長居的香港,談起雨傘革命,她說自己看到了很多「潛在水裡面的浮出來了」。革命不能三言兩語,但生活中的威脅,她是深切體驗感受。她要生第四個孩子時,早上打電話去醫院,醫院卻說沒有床位要等到中午,但孩子都要生出來了哪能等到中午呢;不只她沒有床位,全港不論公私立醫院,生完的產婦同樣沒有床位,只能在走廊上躺著。而生完第五個孩子時,她則碰上奶粉荒,奶粉還在貨艙就被運走,得直接跟生產奶粉的人登記,把身分證給他,奶粉才能送到家裡。後來則是學位,本來生育率偏低的香港,許多學校都已經廢校,但因為跨區就讀的人太多,導致光是拿個登記申請上幼稚園的表格,就得排上一整個上午。「所以說為什麼香港人會焦慮,這些直接威脅到了生活,會想問:難道政府都沒有想過配套嗎?為什麼總是發生問題了才開始想?」累積而成的民怨,是人民因為感受不到政府為民設想而生的怨怒。
亂世裡較好寫武俠,戰爭裡較容易出英雄,那混亂裡不見出路的革命該何去何從?小說裡說的很隱諱,但鄭丰說,「寫作是我跟自己對話,讓我安定下來的一種活動,透過寫作,我把自己安撫下來。」也許,閱讀與寫作間還是可以找到答案,生活裡也許就會遇見那麼一瞬,一個小小的念頭轉動,「俠」便因此而生。這個「俠」或許不能改變什麼,但透過它,我們可以將自己與這混亂的世界,微微地安撫下來。
(攝影/陳佩芸)
〔鄭丰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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