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莊瑞琳（衛城出版總編輯）
法國經濟學家皮凱提（Thomas Piketty）的《二十一世紀資本論》據說全球已賣破兩百萬冊，堪稱是近年來影響力最大的經濟學著作，但近日接受英國《金融時報》訪問時，皮凱提認為自己並不是爆紅，早在2003年就因整理美國最富群體的歷史數據，在美國受到注意。事實上，衛城三年前出版的《關於稅，你知道多少？》，這本於法國2002年出版的財稅社會學專書，裡頭也引用了當時只有30歲的皮凱提關於法國所得稅研究的報告。
二十一世紀資本論(平裝版)+關於稅，你知道多少
15年前的皮凱提認為，若無「累進制」的所得稅，一戰前社會嚴重不平等的情形，以及所謂「收租者的社會」可能會再度出現。他也認為，1914至1945年不平等現象減緩，主要是遭逢兩次大戰與經濟大蕭條，導致資產受損，而不是所得不平等的普遍減少。然而當時，不論是累進所得稅的因素，還是1914年後不平等不是「自然減少」這兩件事，皮凱提都承認自己的論證不充足。但經過十多年來，皮凱提陸續透過對英美德日等更多國家的資料分析，甚至建立全球高所得資料庫（WTID），皮凱提已充滿自信，雄辯滔滔，並以資本／所得比（私有資本相當於幾年國民所得），讓我們檢視到二十世紀資本「權力」的真正曲線，資本如何在1970年代開始到二十一世紀第一個十年，往高峰爬升，且至今似無停止跡象。
他提出了r>g（當資本報酬率大於經濟成長率），做為不平等擴大的風險因素，這也成為他最知名的「公式」，雖然這個「公式」還需要參照人口變化等因素的交互作用，但一時之間，似乎這個公式非常具象且抽象地說明了二十一世紀第一個十年，人類文明發展的挫敗。過往依靠穩定稅制運作的現代國家，已無法如《關於稅，你知道多少？》的作者勒瓦（Marc Leroy）一般，仍以一個國家為範圍，討論自法國大革命以來，稅制意味的「政治意涵」，也就是，稅制其實是人民與國家的財稅社會契約，它應該是民主的，且要能確保最富有之人回饋社會，以支撐公共服務與社會福利支出。但隨著二十一世紀這15年的發展，國家債務與金融危機的發生，全球許多國家1%或0.1%富人的財富占比（不論是已開發或新興國家）都使我們意識到，經濟與財富恐怕是兩百年來最沒有被民主化的領域，因此是接下來最需要被持續公共討論並予以面對的領域。
但此刻各國要思考的，恐怕還不是自己的稅制與財政問題，1980年代以來形成的全球化金融資本主義使皮凱提認為，二十世紀的社會國家與累進所得稅，已經無法改善今日的不平等趨勢，他因此提出兩項未來性建議：一是全球資本稅，在國際間建立適用所有財富的稅率表；二是增加國際金融透明度，銀行之間建立資訊連線與分享的機制。要以這兩個工具，監控在全球流動、已隱身於無形的富人群體與企業。然而，全球資本稅看似烏托邦的夢想，經常使皮凱提遭受猛烈批評與嘲笑。不過當我們回顧十九世紀末、二十世紀初對累進所得稅的討論，就會發現極其相似之處。一戰期間法國討論稅改，當時反對者就譏諷累進稅制為「感情用事的理論」，但支持者卻也主張，一旦新的經濟環境形成，致使國家的角色改變，便有必要進行租稅改革。後來，累進所得稅成為稅制的常見手段。
大驅離：揭露二十一世紀全球經濟的殘酷真相
近日社會學者莎士奇亞．薩森（Saskia Sassen）的《大驅離》一書，似乎成了皮凱提的最佳辯護隊友。薩森在書中說，1980年代以來，世界進入史上最大範圍的證券化過程，加上電子網路與工具的進步，使金融業持續入侵所有非金融部門求取獲利，全球資本其實已整合為「系統動力」，運作於更隱蔽、地下的層次。因此發生於全球各地的貧窮、企業造成環境汙染、中產階級崩壞等，不分新興與已開發國家，事實上同受這股「系統動力」的控制牽引。我們時代有看不見的資本「老大哥」，其可怕之處在於，資本一向容易以自由（要求解除管制、挑戰政府權力）為名，以實際進行極端暴力的榨取新地理。
因此，我猜想薩森肯定不會是嘲笑皮凱提的人，因為面對系統動力，也只能用全球資本稅這樣的「系統制度」以對。回到台灣來看，亦是如此。今年三月，中研院朱敬一院士組成研究團隊，使用財政部從1977至2013年的稅籍資料進行分析，台灣正式加入皮凱提的全球高所得資料庫。從資本／所得比，台灣前1%、0.1%等富人的財富占比來看，台灣與其他國家有非常類似的曲線，同樣從1980年代後分配不均持續惡化，但除了確認這個事實之外，有一點更是台灣政治處境的特殊問題，也就是身為不被承認的「幽靈國家」，台灣與大部分國家都無租稅協定，這使台灣富人群體的海外資產難以估計掌握，他們更加遁入系統動力於無形。所以未來如果全球資本稅能開徵，並提高國際金融的透明度，恐怕才是真正務實而不是夢幻的做法，對台灣這樣的幽靈國家來說，也才能一舉解決我們富人的海外不明資產。
★可上WTID網站參考台灣的數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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