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票券上畫的「親子艙」,看到床比一般床位稍大,有一種中樂透的感覺。但再細看床緣的編號,是兩個號碼,意味著這是一張雙人床,頓時我才明白親子艙的真義。看懂了票的意義,開始真心祈禱這是張單人床,禱詞還沒想出來,就有一個男人到我身後,悠悠地說:「妳是這張床嗎?」我說:「是啊,莫非……」他說:「啊,怎麼會這樣呢,那,給妳睡好了。」我竟脫口而出:「我不累,你睡你睡。」然後,我立刻拎起背包,迅速逃離親子艙區,到外頭的舺板、找到一張長椅,這椅子就是橫越台灣海峽八小時的安身立命之處。
雖然機場關閉,但是海象卻很平穩,海,很藍、很平。攤在長椅上,鬆了一口氣,才意識到小腿的癢,抹起萬金油、一一擦拭因為欣賞藍眼淚而遭到兇猛蚊子攻擊造成的一顆一顆叮咬痕。前夜在大漢據點看到的迷朧藍光,早已離我遠去,因為追藍眼淚而留下的叮痕,可是會在我身上駐足一陣子。
本以為看藍眼淚是很浪漫的事,但第一次去大漢據點看時,那情景一點都不浪漫。摸黑走過隧道,因為很黑又看不太清楚路,夾腳拖很容易踩到水漥處,驚起一票蚊子猛攻擊。當走到海邊,洞口早已架好一排相機,要擠進一個細縫偷看一下必須用違反人體工學的姿勢。大批人馬就在洞口等著,夏夜的悶熱加上蚊子熱烈攻擊,還沒看到藍眼淚我就要落淚了。
在我視線前方的攝影大哥已經來守一個多小時了,他說:「昨天我在這裡等兩小時,我才走,這裡就大出。所以我今天又來,要跟它拚了。」他旁邊有十台跟他一樣想拚的相機。看到有如攝影比賽陣仗的場面,令人害怕,我的小相機在這些人面前,簡直就是可以直接丟入海裡吧!才想到丟,竟有人朝海裡投擲石頭,他說:「這樣可以激活藍眼淚。」我只想翻白眼。
因為太多人對藍眼淚的執著,島嶼度假的夜裡一點也不悠閒。過去馬祖無夜生活,遊客多半早早休息,晚上的馬路沒什麼車。但近年藍眼淚風潮讓遊客的夜生活變得很忙,騎機車交錯時都會問來車:「有看到嗎?」「在哪裡?」島上處處是追淚人。過去晚上無聊到極致的幸福,早已消失無蹤。
眼神放空之際,海岸旁有淡淡的霧,然後是微微灰藍色的光,隨著海浪,緩緩的,忽隱忽現。它不是想像中噴出的螢光,而是淡淡的藍,我甚至懷疑那是藍還是霧的顏色。漸漸的,藍色越來越明顯,藍到我確認應該是藍眼淚,急忙掏出相機想要拍下,但相機長時間曝光造成的藍眼淚和我眼睛看到若隱若現的氣氛是完全不同的。相機拍下的,有奇幻,而少了神祕。最後,我放棄拍照了。就靜靜聽著潮騷,看著這一波波淡淡的藍。海邊上面的涼亭有人大叫:「藍眼淚好明顯!趕快叫他們騎車過來拍。」十幾分鐘後,我身後有越來越多腳架,攝影同好很納悶我不拍照為何占了一個位置。
小相機拍到的藍光,很不專業。看藍眼淚記得要穿長袖長褲才不會被蚊子叮到想哭
當津沙又變成攝影比賽的地點,我就離開了。想到能看到這抹奇景,相當興奮,也覺得自己非常好運。但這個好運當然沒有庇佑到馬祖最考驗旅人幸運度的機場交通。第二天,如同過去多次的經驗,我沒有順利搭上飛機回台。第三天,如同過去多次經驗,我放棄搭飛機,認命地去排台馬輪。
我是幸運的,至少,搭上了船,雖然比原本要回台灣的時間晚了48小時。這48小時內,來來回回於南竿、北竿的機場數次,只要一聽到機場開放,就飛奔而去,儘管最後都是失望而返。怪不得友人說:「去馬祖比去南美洲還累人。」但交通的累與折騰,常常也是一地旅行的特色之一,它的不確定性,增添了旅行的難度;因為有難度才會讓人惜福、才有所謂的幸運。
在舺板上,用一本小說的時間順著海路回台。相較於過去我總是在台馬輪上昏睡,這是我第一次坐在外頭的舺板、第一次全程看著這條海路,海闊天空再加上浪很穩,是很舒服的航行。拿出行囊裡的八八坑道,配著在津沙魚乾店買的醋溜小卷,八個小時,一點也不長。
若不趕時間又天氣穩定,搭船往返馬祖其實是悠閒舒服的
黃麗如
資深旅遊寫手。信某香港神婆看著命盤所云:「想要,就可以立刻擁有。」而忽略其他警語。著有《酒途的告白》《極南》《醒來,在地球的一個角落》。
個人部落格:「享樂遊牧民族」
Fb:「享樂遊牧民族」
回文章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