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譽為語言大師的甘耀明,多種方言在手裡輪轉如意,這次他在《邦查女孩》小說中鋪敘的山林詩歌更是匯流眾聲,如多部齊唱,細細描繪出1970年代的台灣。《邦查女孩》以幾個林場為主要舞台,敘述一個18歲的阿美族女孩古阿霞,她逃出險惡的困境,在樓梯間窩身數年,又為了族人重建荒廢的小學;故事場景橫跨中央山脈,從花蓮到台南等地移轉,這絕不只是古阿霞與伐木工帊吉魯的愛情故事,也是台灣的一段歷史。在自然人文與社會切面中牽纏描繪,刻劃出寫實而活潑的壯闊景象。
甘耀明有第一手的登山經驗,《邦查女孩》最早在他心中醒覺是2002年,彼時他造訪花蓮的林田山,心裡突然受到觸動,或許是美麗的古阿霞突然走進他的心,甘耀明當下便知道自己終究要寫一個這樣的長篇。
書中的自然景色歷歷在目,令讀者身歷其境,其中還有不少得力於山友的分享,如登山專家歐陽台生就從山上帶回許多見聞,成了甘耀明豐富的養料。談到自己的登山經驗,甘耀明指出台灣的登山常識還是遠遠落後西方,雖有歐陽台生這樣的能手積極推廣登山知識,但台灣官方對山林的考量仍是非常粗糙,譬如一般的登山管制,只限制人數總量,但其實人類走入山林,會衍生的問題多不勝數,除了人類在山上製造的垃圾、食物殘餘,還包括排泄物是否加以掩埋等等,「台灣的環保教育還有很長的路要走。」他說。
《邦查女孩》極富知識性,充分展露了作者對阿美族語言、習俗和各色傳說的掌握,卻一點也不生硬說教,在這個天地鍾情的故事裡,讀者將情不自禁地愛上主角古阿霞,又從古阿霞的眼光去看見她所深愛的人、她所深愛的森林與土地。
耗時五年才成稿的《邦查女孩》,全書42萬字,甘耀明說,這幾年自己的生活像個宅男,也推拒了很多活動,除了慢跑、每週帶小朋友寫作兩小時,其餘時間都在寫作。這種「責任制」的寫法,讓他每天都撐著寫一點,當故事流速不順時,他會跳過暫時無法寫好的場景,先下手寫其他篇章。故事存在心裡,開枝散葉,許多橋段、場面都已經醞釀已久,他說,「先寫結尾都是有可能的。」
「以麵包做比喻吧。我以前寫的東西都很扎實,這次比較鬆軟,這是我寫作策略的一部分。」甘耀明過去的小說語言千錘百鍊,彷彿在推拒讀者,閱讀起來的確必須認真咬嚼,然而迷住讀者的也是這獨特的口感。相較之下,《邦查女孩》的文字保有甘耀明的風格,仍然如詩精煉,卻更容易消化。
談及《邦查女孩》的書寫過程,甘耀明在寫實小說中展開如斯龐大的敘事技藝,與書中眾多人物一同走完這趟漫長的旅程,他說,「寫作當然是著魔中邪、有靈附體的時刻,所以書中的每個角色都是我。」寫長篇這麼辛苦,那寫短篇的時候呢?「寫短篇也很苦啊!但寫長篇讓我覺得比較自由,」沉吟半晌,他拾回話頭,「而且長篇小說的頭尾之間還有大大小小許多結構,就像葡萄串,裡頭有一個個小型的故事。」
當提到村上春樹一邊寫長篇一邊練馬拉松,甘耀明自己笑了起來,「我每天只跑4、5公里,當然不能跟村上相提並論。」不過他也認為慢跑的節奏跟長篇寫作的節奏很像。「我會選擇慢跑只是因為一個人能做的運動不多,只是不想長時間坐在電腦前面。」身為專職作家,甘耀明在生活上的考量非常簡單,「30歲以前,我立志寫作讓家人很擔心,當時我就想要做出一些成績給家人看,後來他們也比較放心了。」談起家事,他輕描淡寫,事實上,他的作家生涯在歷年推出的作品中一一落實下來,風格鮮明獨特。
身為自己的第一個讀者,甘耀明認為自己的「寫作意識」已經逐漸成熟,年輕時無法跳開來審視自己的作品,如今卻能勇於割捨自己非常喜歡的片段。2011年,他曾應柏林文學協會之邀,到柏林駐村寫作一個月,協會安排的住處非常清幽,房子就在湖邊,讓他每天都沉浸在土地與自然孕育出的美景中,忘我地整整寫了一個月,「每到深夜,整天的工作告一段落,我就把檔案寄到自己的郵箱裡做備份,我會隨信寫下當天的一些感想。回想起來,那一個月真是寫得非常愉快充實。」
2015年3月2日,甘耀明做完《邦查女孩》的最後一次校稿,結束了這段他稱為「大腦高速運轉」的時期。「我在寫長篇的時候,即使發現了自己想寫的其他題材,也只能先把這些想法都歸檔,暫存在別的區塊。也因此,這幾年來的寫作始終沒有分心。」
那麼,接下來呢?「我想休息幾個月,想想下一本書要先寫什麼。」甘耀明最後沉穩地說道,此刻的他,似乎正在心裡揀選下一個要講給我們聽的故事。
〔甘耀明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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