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的文學樣】陳夏民——為什麼寺廟裡的善書，讀起來都有點內個？

那些人啊，真的很奇怪！青春期才過了一半，怎麼突然就瞬間長大。到底，什麼是大人？所謂的大人，該是什麼模樣？
童年時總會打開母親的書櫃東找西翻，有次摸出一本李昂的《殺夫》，對於書名好奇但對內容則不能理解，這書櫃就像個遊樂場裡的迷宮，總給我驚喜與樂趣，即使有些感覺是在多年後才弄懂。但母親的書櫃，永遠是童年的我，窺探成人世界的一道窗口。

那些乘客教我的事

小時候，對於文字書的興趣不太高，書櫃裡的書都比不上我偷偷買的（一本三十五元的）《少年快報》來得好看。但每次偷買回家，無論怎麼藏，終究都會被我媽發現、沒收，有一次她蒐集滿滿兩個大垃圾袋的《少快》，不顧我歇斯底里大吼大叫，硬是把那些書全當我的面送給隔壁巷子的另一個小朋友。

「不要浪費錢買漫畫了。要專心讀書。」媽媽說。

但我心裡面好奇，如果看漫畫會耽誤學業，那你把幾十本《少年快報》送給另一個小朋友，豈不是害他功課退步嗎？妳是認真要幫我，還是想要害他呢，媽媽，我搞不懂了！總而言之，我和媽媽之間的你藏我搜的漫畫戰爭持續進行，然她始終無法打敗我對於漫畫的狂熱，只好繼續搜、更用力搜，偶爾還會威脅再也不給我零用錢。

有一天，我陪媽媽去拜拜，是道教系統的廟宇，大家燒香、燒金紙，桌上擺著滿滿的餅乾飲料充作供品。燒完香，我和媽媽站在一旁，我急忙想拿金紙去燒，但被媽媽捏了一下。

「神明還沒吃飽，你不要那麼快去吵人家。」她說。

「早點把金紙燒一燒，他們可以買別的東西配著吃啊。」我說，但我看我媽眼神也大概清楚若是再吵下去，回去會死得很慘。我便自己晃呀晃的，在一個小小的書櫃裡面發現了一排書，上面的標題我已經忘記，但我到現在都還記得那一排書所共享的關鍵字：地獄、因果、報應。隨手抽一本來看，裡頭的字還真是大，但是映入眼簾的就是非常色情的句子，大概就是某位女子今生困苦，就是因為她上輩子是個男人並且欺負良家婦女，以至於今生必須被xx才能償還果報之類的東西。「不會吧！這不是神明的廟嗎！」但忍不住誘惑，我站在原地翻將起來。

「喜歡看書，很有前途喔，弟弟這個可以拿回去讀喔。這個是善書。」有一個阿婆從旁邊經過，便對我這樣說。於是，我便把這本書帶回家，以為裡頭還有更多腥羶色可以看，不料，人生中永遠都有這個不料，其他的故事全是威力驚人的恐怖片來著。我到現在都還記得其中一篇，是一個人經過豬肉攤販，看見有一個屠夫正在剁豬腳，但砧板上不是豬腳，是人的一隻手啊啊啊啊！他心一慌，後退一步，才發現眼前所有掛在豬肉攤上面的豬頭、豬腳、豬耳朵之類的東西，全部都是人頭、人手、人腳、人耳朵啊啊啊啊啊！

我發誓，之後我拒絕陪我媽上市場，就是因為這個原因。在花蓮讀書時，有時晚上騎摩托車夜遊，好幾次撞見路上卡車上掛著一串串屠宰好的豬屍要到菜市場，當場內心翻湧，深怕在那一排排蒼白肉塊之間發現自己的同類。那種恐懼你知道嗎？超級深層、超級立體、超級可怕的！但就和有人突然在你旁邊說「很臭耶，什麼味道」，你就忍不住要吸一下沒兩樣，我竟然就此愛上這種假鬼假怪的內容，每次逛書店都要搜尋類似的鬼故事書，甚至在每次學校書展都會買下《瀛寰搜奇》或是《寰瀛搜奇》或是任何差不多厚度、滿是彩色圖片，討論著鬼怪靈魂或是人體自焚現象的書籍。等等，為什麼學校書展會賣這種書！是要害死多少人啊啊啊啊！

直到現在，我仍然無法脫離這樣的閱讀嗜好，以至於當我第一次讀到恐怖先生但唐謨的恐怖片影評，便彷彿遇到知己，一定要邀請他出版《約會不看恐怖電影不酷》一樣。誰會知道，一本寺廟裡面的，內容比《玫瑰銅鈴眼》還要誇張一萬倍的「善書」，會讓一個人不知不覺走上閱讀文字的道路呢？無論如何，善哉善哉，阿彌陀佛。

p.s.話說下午去拜土地公，竟然又發現一本完全類似的善書，封面超嚴肅，一打開裡面全是標楷體，但故事內容已經進化到二十一世紀，就連吸毒、輪暴、械鬥這些誇張情節都寫進去了啊啊啊！雖然是勸人向善，但那種內容實在歪到很微妙啊，太內個惹。請大家帶小朋友去拜拜的時候，務必注意一下，謝謝。

 青春期才過了一半，未來就突然的到來。以為盛夏只是初開，原來時間撒謊貪玩。在每一段故事，看到自己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