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飛台東的飛機上有一半是中國來的遊客,他們討論著昨天在士林夜市吃的大餅包小餅、臭豆腐,還驚艷台灣服飾的便宜。領隊則說著等下到了台東,有台灣最漂亮的珊瑚可以買,會帶大家去看一些寶石店。他們除了聲量比較大,其實就像其他國家的觀光客一樣,對台灣充滿著好奇、好感。我在想,如果今天他們以同樣的嗓門用西班牙文談論,我會不會比較不會想翻白眼。
到了台東市,坐上朋友的車穿梭市區,幾棟老舊的大樓最近重新拉皮變成旅館,密集的窗戶,沒有特色的外觀,一看就知道是為了陸客蓋的旅館,是那種讓人晚上睡個覺、第二天可能天還沒亮就得匆匆上路的旅店,不會有人記住這棟旅館的模樣。然後到了加路蘭,海很藍、漂流木的裝置藝術很漂亮,星期三早上的停車場塞滿了車,操著各省口音的旅人排長龍上廁所。而下一個出名的上廁所點就是「水往上流」。曾經參團來台的大陸記者小陸就說:「台東,海很美,可是那時候我們一直拉車,我只記得上廁所的地方。還有被帶去寶石店。」後來,他又自己來台灣自由行,發現看的東西和跟團來完全不一樣,他納悶的說:「那是兩個世界,一個是一直要我們把錢掏出來買茶買寶石的世界;另一個是不急著要賺我的錢的世界。」
繼續沿著海岸線往北開,在荒涼的海邊有幾個大型餐廳,一看就是專門開給陸客的,我們連把車子放慢速度研究一下都懶。台灣旅行是一個平行的世界,熱門觀光區在我們走逛之際還有一個陸客的世界,他們填補了觀光產業週一到週四的空虛,填補溫泉旅館夏天房間很空的焦慮,填補觀光局每年嚷嚷著觀光客破幾百萬人次的「業績」。2008年,觀光局的目標是要破五百萬人次,今年則宣示要破一千萬。相隔七年,如何翻倍成長?答案很簡單,靠陸客。增加兩岸直航的班機、開放來台自由行的城市,對岸,最不缺的就是「量」。
這種仰賴單一地區的觀光模式讓人焦慮,就算今天倚靠的不是陸客而是印度市場,雞蛋全放在同一個籃子讓人不放心。如果有一天中國市場崩盤、陸客不來台灣,這些飯店、餐廳不就成了廢墟,一些專為陸客營造的景點,不也就跟著成了鬼城。當然,快速致富的中國市場不只是台灣觀光的主力,也是歐洲各國觀光收益所依靠的重要來源。只是操著同樣語言的我們,表現出的態度交雜著野蠻和讓人不安的迎合。
曾下榻在嘉義市某個大型旅館,飯店的指標全部都是簡體中文:打開電視,對岸重要的電視頻道全部到齊,伴著門外不時傳來的談話聲,有處在中國某個二線還是三線城市的幻覺。小陸納悶的問我:「我們來台灣是想看看台灣的特色,感受台灣的文化,但接團體的旅館幾乎整個都傾斜成中國的模樣,這樣怎麼會有特色呢?」
我說:「繁體字會造成你的困擾嗎?」他笑著說:「那不就是台灣的特色。」我曾經問過以接陸客團為主力的飯店經理為何要貼那麼多簡體字的指標,他說:「就是想讓他們有賓至如歸的感受啊!」
如果大量使用簡體字就傳遞了賓至如歸,那這觀光也太好做了吧!觀光業覬覦陸客的量,微薄的利潤只要乘以極大的數量就是可觀的獲利,無奈台灣的業者多半沒賺到大錢反而把自己的特色都賠進去。對大型的觀光業者來說,陸客永遠代表數字數量,而非一個一個的個體。我們對陸客團流露的是貪婪而非關心。昂貴的水果切盤、天價的茶葉、不知從何而來的寶石,不可思議的定價考驗著陸客炫富的荷包,也順便把台灣觀光搞爛。曾有賣茶的業者蠻橫地說:「反正這對他們來說應該是一生一次,那我們就勇敢的削他們一生一次。」
台灣經營陸客市場,有時候邪惡得讓人害怕,我們憑什麼說自己比較文明?
這幾次去花東,碰到幾個在台灣自由行的陸客都是下榻民宿或是背包客旅館,「來旅行就是想看見真正的台灣,相對於飯店,民宿比較真誠。」剛大學畢業的上海女孩小張說。她接著說:「我的一些親戚都說參團來台灣會被騙,我就想用14天告訴他們台灣人真的很好。」看見她的單純,我非常羞愧。
近期,我們又開放了對岸一些城市的遊客可以來台灣自由行,但他們對自由行的期待卻被兩岸的中間人和業者搞得烏煙瘴氣,業者鑽法律漏洞把自由行團客化,再次把市場弄得面目全非。儘管最近觀光局發了一則新聞稿「操作『自由行團客化』加重處罰 即日生效」,但大家都心知肚明,這防不勝防。只要有漏洞可鑽、有蠅頭小利,陸客就是待宰的肥羊。我們的不真誠當然會被識破,於是兩岸陷入永無止境的惡性循環。
對岸的朋友以前很喜歡說:「台灣人比較文明、比較善良。」現在聽起來格外刺耳,有時候我會開玩笑的回:「求你們別再來了,我們的善良已經耗盡、黑心食品也不少。」語言相通不代表可以互相理解、親上加親,有時候反而是更清晰的表現駭人的居心。別再洋洋得意台灣最美的就是人情味了,這一味,很抱歉並沒有加入廣大的陸客市場裡。
東海岸為發展觀光而擬開發多座度假飯店,保有在地特色與大量吸引團客間一直存在矛盾。
台灣的海岸線讓陸客著迷,但陸客的台灣行並不能增加對台灣海洋文化的了解。
台灣旅行的小清新很吸引來台自由行的陸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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