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麗娟老師正是走出《紅樓夢》的女子,也似林黛玉初見賈探春用上的那幾個詞──俊眼修眉,顧盼神飛,文彩精華,見之忘俗。教人佩服是她的氣勢,在兩小時的訪談裡她大氣不喘滴水不進地滔滔講述,準確的語言與論述的邏輯自成魅力,不難理解她開的課何以在台大開放式課程造成數十萬點閱率,甚而紅至對岸。
從1999年發表第一篇《紅樓夢》研究論文至今已逾15年,當初投入《紅樓夢》研究的契機是個時與命的機緣。「我長期做唐詩研究,以『唐詩中的樂園意識』拿到博士學位。當時,做為一個專職教師反而有一種開闊性可以探索自己未被開發的興趣和潛能,一些年輕時代所碰觸過的文本,這時又重新進入視野,《紅樓夢》正是其一。」做為廣大文藝少女的啟蒙經典,《紅樓夢》所富涵的精緻文化底蘊相當契合歐麗娟的文學品味,然而,經過完整而嚴格的文學訓練,歐麗娟帶著學術裝備再入紅樓,眼下的大觀園竟另成一番風景。
初始,歐麗娟從《紅樓夢》中的詩歌入手。「一般人閱讀《紅樓夢》時,基本上會跳過那些詩歌。然而,這些詩歌其實十分重要,是人物和情節組合上的有機體,若拿掉它們,這本小說就會支離破碎。」她發現,過去的紅學研究對於書中詩詞的理解非常薄弱,多是訓詁解釋,頂多簡單交代詩的寓意,但這些寓意又受限於人物的既有褒貶。歐麗娟嚴格批評,「我認為這些解讀都是既有想法的延伸,沒有真正理解這些詩歌在《紅樓夢》裡的組織、技巧、人物性格上的重要意義。」另方面,從詩學的角度來看,「《紅樓夢》對於詩歌有其文學史高度的反省,如同其他最高明的詩歌批評家,對於歷代的詩歌成就,曹雪芹自有看法。」
這批詩歌研究畢竟只是個引子,重入大觀園,沿途景致日漸深邃,歐麗娟便沒再離開過。「研讀《紅樓夢》中的詩歌不可能只看詩本身,一定會結合人物與情節,細探之後,也就連帶對人物的典型褒貶論斷有所推翻。如此就會擴及到人物論,得理解他們的價值觀,何以出現這些行為舉止。為了避免落入片段、孤立的理解框架,於是不能不去研究傳統文化是什麼,當時滿清入主,旗人風俗就成了重點……」如此層疊求索,也就逐漸形成了探訪《紅樓夢》的四大路徑──詩學、人物論、傳統文學與歷史文化。
在《大觀紅樓》(綜論卷)中,歐麗娟提綱挈領了幾個重點研究方向,她不斷強調「看的方式」如何影響了研究的深度與視野。如卷首語所引述,「一個人只能看見他已經看見的東西。」
過去的紅學研究,缺乏一種比較切近作者與作品之特殊化階級的視野,以至於看不見《紅樓夢》做為一部滿清貴族世家的小說,其所體現的思想、信仰、價值觀及生活感受。「我想去了解,賈府這樣的家族是什麼意思。過去的研究基本上僅多抽象地理解賈府──人口多,奢靡且具權勢。這其實都在抽象的想問題,並沒有真正了解這個家族,是什麼樣的思想架構和歷史體制支撐他們?」歐麗娟舉了一個基本的例子,「歷史學家已考證出曹雪芹是『包衣世家』,但什麼是包衣世家?其實,曹雪芹是上三旗包衣,和一般家僕包衣不同,更不是沒有法律地位的奴隸。他們的主子是皇帝,歸內務府所管,屬於內務府世家,曹雪芹的祖父曹寅就被稱為『門第國勳』,所以不能用奴僕的角色去理解,甚至稱他的作品有反滿精神。『旗人』是一種文化概念而不是血統概念,裡面沒有滿漢問題,而是由『漢化的滿人』與『滿化的漢人』所組成,旗人文化根本以儒家思想為主,這是一個很特別的群體。當我體認到這一點,再回去看賈府,觀念就完全不一樣了。」
將研究心力幾乎注入一部著作逾15年,似無窮盡甚而更趨熱情的動能是什麼?「《紅樓夢》合乎我某種內在的知識成長,以及生命成熟的節奏,順著自己生命成長的速度而不斷延伸,所以才能持久。古人說得好,任何事情都要可親、可久,才可大。怎樣才叫可親呢?還是得來自真實的內在,如果不好好明白自己的內在,是無以為繼的。」為了理解《紅樓夢》廣袤的內涵,並建立一組知識系統,歐麗娟也跨學科地研讀心理學、人類學、社會學,在縱橫交錯的知識中,賦予經典新生。「要理解《紅樓夢》如此深邃的作品,必須藉由各種知識工具跨越很長的歷史鴻溝,與自己既有的價值觀搏鬥,才可能比較貼近它。」
有趣的是,雖有歷史鴻溝阻隔,《紅樓夢》約莫是最受當代歡迎的古典小說。坊間不乏各類解讀紅樓的小品書籍,改編作品也時有創意,劇場導演林奕華近作便讓十二金釵全數改了衣裝換了性別。就研究者的角度來看,當今閱讀《紅樓夢》的意義是什麼?「在現在這個時代,也許我們可以為《紅樓夢》創造一個意義──我們能否不要用敵對或對抗的姿態去看待傳統?能否心平氣和地去了解這個兩千多年的傳統文化,重新看到它的價值,思索其文明的內涵?更積極的意義是,這將讓我們的視野更開闊,也讓我們對於人性和文化的認識更多元豐富。」歐麗娟嚴肅也深沉地說,「《紅樓夢》也只是一個代表,我們必須更公平、真誠地閱讀中國傳統。」暫且不論誰的傳統誰的文化等意識形態之爭,做為紅學研究者,歐麗娟所示範的是一種嚴謹而認真的治學態度。
這份態度理所當然地吸引了大眾目光,除了在台大 MOOCS 的高人氣,厚達五百頁的《大觀紅樓》(綜論卷)也有不錯的銷量。第二部《大觀紅樓》(母神卷)預計於2015年九月出版,本卷將會處理《紅樓夢》中從神界到俗界的母神人物,雖然這幾個人物出場不多,但在《紅樓夢》的架構中起了決定性的作用,神界人物以警幻和女媧為例,俗界則包含賈母、王夫人、賈元春並以劉姥姥壓軸。歐麗娟說,「我連劉姥姥為什麼姓『劉』都做了解釋。劉姥姥一定得姓劉,不能姓張姓王姓曾,就是得姓劉。」
聊著聊著,天色昏黃,歐麗娟仍亮著雙眼細數劉姥姥在書中的種種細節與意義,我想起高中時在國文課本中出現的劉姥姥進大觀園,聯考將至,囫圇吞棗,除了她食量大如牛,我竟全無印象。但歐麗娟只消提了幾個關鍵字,重述幾個形象,這個人物便鮮活起來……。如此,徹底展現了一個研究者的能耐與才情。至於,劉姥姥到底為何非姓劉不可。要知端詳,且聽下回分解了。
將研究心力幾乎注入一部著作逾15年,似無窮盡甚而更趨熱情的動能是什麼?「《紅樓夢》合乎我某種內在的知識成長,以及生命成熟的節奏,順著自己生命成長的速度而不斷延伸,所以才能持久。古人說得好,任何事情都要可親、可久,才可大。怎樣才叫可親呢?還是得來自真實的內在,如果不好好明白自己的內在,是無以為繼的。」為了理解《紅樓夢》廣袤的內涵,並建立一組知識系統,歐麗娟也跨學科地研讀心理學、人類學、社會學,在縱橫交錯的知識中,賦予經典新生。「要理解《紅樓夢》如此深邃的作品,必須藉由各種知識工具跨越很長的歷史鴻溝,與自己既有的價值觀搏鬥,才可能比較貼近它。」
有趣的是,雖有歷史鴻溝阻隔,《紅樓夢》約莫是最受當代歡迎的古典小說。坊間不乏各類解讀紅樓的小品書籍,改編作品也時有創意,劇場導演林奕華近作便讓十二金釵全數改了衣裝換了性別。就研究者的角度來看,當今閱讀《紅樓夢》的意義是什麼?「在現在這個時代,也許我們可以為《紅樓夢》創造一個意義──我們能否不要用敵對或對抗的姿態去看待傳統?能否心平氣和地去了解這個兩千多年的傳統文化,重新看到它的價值,思索其文明的內涵?更積極的意義是,這將讓我們的視野更開闊,也讓我們對於人性和文化的認識更多元豐富。」歐麗娟嚴肅也深沉地說,「《紅樓夢》也只是一個代表,我們必須更公平、真誠地閱讀中國傳統。」暫且不論誰的傳統誰的文化等意識形態之爭,做為紅學研究者,歐麗娟所示範的是一種嚴謹而認真的治學態度。
這份態度理所當然地吸引了大眾目光,除了在台大 MOOCS 的高人氣,厚達五百頁的《大觀紅樓》(綜論卷)也有不錯的銷量。第二部《大觀紅樓》(母神卷)預計於2015年九月出版,本卷將會處理《紅樓夢》中從神界到俗界的母神人物,雖然這幾個人物出場不多,但在《紅樓夢》的架構中起了決定性的作用,神界人物以警幻和女媧為例,俗界則包含賈母、王夫人、賈元春並以劉姥姥壓軸。歐麗娟說,「我連劉姥姥為什麼姓『劉』都做了解釋。劉姥姥一定得姓劉,不能姓張姓王姓曾,就是得姓劉。」
聊著聊著,天色昏黃,歐麗娟仍亮著雙眼細數劉姥姥在書中的種種細節與意義,我想起高中時在國文課本中出現的劉姥姥進大觀園,聯考將至,囫圇吞棗,除了她食量大如牛,我竟全無印象。但歐麗娟只消提了幾個關鍵字,重述幾個形象,這個人物便鮮活起來……。如此,徹底展現了一個研究者的能耐與才情。至於,劉姥姥到底為何非姓劉不可。要知端詳,且聽下回分解了。
歐麗娟老師的「紅樓夢公開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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