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中總有些不是很壞的事,但就是讓人討厭,比如一支筆怎樣都找不到,那麼小,卻能教人崩潰。對我來說,『機車生活』就是這個。放在寫作上說,人生中的大事情你會選擇寫,小事情不會寫,但所謂的機車,是介於可寫與不寫之間,而我想把這些臨界點的片刻都寫下來。」吳億偉開宗明義一席話,是為《機車生活》一書緣起。
「機車」一詞有指稱交通工具以外的用法,起源何時已不可考,將「機車」作為書寫材料,卻早在吳億偉心中生根。在散文集《機車生活》面世前幾年,他曾受邀主編同人刊物《兩人出品》文學誌,當時,他就以機車生活命題,邀請鯨向海等作者以文學創作為風行一時的口語「機車」留下記錄。
吳億偉自己當然也將生活中各式各樣的「機車」遭遇書寫成文。翻開《機車生活》起首十一篇文章,別說邊看邊忍不住納悶「怎麼有這麼機車的事啊?」,更令人納悶的是,「怎麼這些機車事都叫吳億偉遇到啦?」
無論搭車坐船、參觀景點,只要遇到排隊場合,永遠在輪到他時被「請等一下」攔住;抱著一袋新書進公共廁所,竟發生黃色水柱從隔壁間直噴書袋的恐怖事件;租屋處的熱水器在冬天時忽冷忽熱,一身尷尬的泡沫能不能沖掉,成了每天上演一回、令人哭笑不得的懸疑劇⋯⋯
「我還有沒寫進去的咧!」到日本大阪排隊參觀景點時,「想說都出國了,再攔我看看!」眼看著下一個就輪到他進去時,工作人員客氣地伸手阻擋,「不好意思,請等一下!」「所以,各種語言的『等一下』我都聽過了唷!」等等,為什麼說出這個結論的吳億偉,臉上竟流露一絲得意之色?
「對這些事,我不太悲觀,是笑看,就像後來排隊,我也試過快步跟上,變成最後一個進去的人,可是我會覺得,要是走得慢了,我還是會被攔下來。現在我還是經常被攔,但反而很高興,因為你會變成下一輪第一個,可以選位子、可以盡情逛⋯⋯看開了,反正我不是第一個,就是最後一個。」
如今,他對當時生活大小事都可入題的寫作方式仍頗為懷念,「現在寫東西會想得比較多,比較沉重。已經沒辦法回到一件小事也能寫得很高興了。」年齡增長、長年旅外的學術生涯,讓書寫之於吳億偉,多了不同以往的重量感,對「寫什麼」、「怎麼寫」、「為什麼寫」也有較從前更嚴謹戒慎的思索。
另一個改變,是書寫的時機。從《芭樂人生》《努力工作》到《機車生活》,三本書的寫作時間跨幅都長達十年,寫得慢,不全為了慢工出細活,而是吳億偉向來認為,寫作和出版都需要「時差」。「我的題材一直和生活有關,但我認為事情是需要回顧的。多年之後重看事情,比較不會帶情緒,也較不會出現盲點。但《機車生活》的第三輯收錄的全是現在德國留學的生活,是『在當下寫當下』,感覺很新鮮。」
在海德堡攻讀學位已邁入第五年,原本一心認為「離開海德堡才能寫海德堡」的他,由於受邀撰寫專欄的緣故,試著不保持距離而進行書寫。慷慨待他的房東太太,和他「同是天涯淪落人」、對留學初期生活倍感焦慮的日本同學,難以習慣的西方派對文化,以及在海德堡著名的「哲人路」漫步所感,都以無防腐的新鮮姿態被寫入書中。日前已從台灣返回德國的吳億偉,帶了數本新書回去,準備致贈給擔任書中角色的友人們,「這是第一次,我所寫的人物還在我的生活中,他們也對自己被記錄下來感到有趣,不過,我的日本同學最近已經寫完論文,準備畢業了。書中內容是他的過去式,卻是我的現在式。」說來幾分淡淡惆悵。
正在論文階段的吳億偉,依然保持規律寫作的習慣,左手以中文創作,右手持英文寫論文,活在中、英、德的三語環境並未太過影響創作,困擾他的,其實是「最近不太好的生活習慣」。
「最近常常打開電腦,愣了半天,算了,還是來看電視好了⋯⋯Youtube有好多台灣節目,我在台灣不看,反而在德國每集都看,真的是⋯⋯」讓他津津樂道的節目,還包括韓國綜藝節目。身為創作者,吳億偉看綜藝的角度果然也與常人不同,「我看少女時代的MV,最喜歡研究她們怎麼變換隊形了,那個編舞很厲害的,尤其從上方拍攝的角度,一覽無遺,很精采!」
這大概可以視為吳億偉生活中的「小確幸」無誤,想來,應該也是所有論文寫作者都能感同身受的吧!無論小不幸或小確幸,吳億偉始終保持奇特的冷笑話視角觀察一切,就像多年前初到德國的他說過的笑話:「住在一間暗暗的老房子裡,每天都擔心有鬼,但要是鬼真的出現了,哇啦哇啦講的都是德文,我可能還要他等我一下,讓我先查字典⋯⋯」
〔吳億偉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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